回家

川子回不了家了。

川子是生活在那个年代，村里没有繁华热闹的街道，铅华的世界如衣般朴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沧桑，永无止境的劳作，能够活下去或许就是最大的希望。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作为大哥的川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出自农村的他，并没有什么背景和靠山,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大山，还能够向往远方的诗和理想。在他的脑海中，只要能够减轻父母的重担，能够分担一些家庭的责任，能够在父母劳作的时候，照顾好比自己还小的三个妹妹，这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年少的川子最终还是走出了大山，这是他母亲的决定，这是一个一向温柔软弱的女人第一次违背丈夫的意愿，不惜争吵挨打受骂换来的结果。

那晚，川子看着母亲脸上的伤痕，带着哭腔说道，他不想去读书，也不想走出大山。他害怕看到母亲那张因为痛苦略显狰狞的脸，也害怕听到母亲那近似绝望的哭喊，最终还是父亲的叹息中，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上学的人。

川子的学校很远，需要翻好几座大山。川子并不明白，在这个谁都想要干活挣工分的年代，母亲为何宁愿少一人干活也要坚持让川子去读书，他很难想象这个柔弱的女子，为了心中那个自己苦了一辈子不要让子女继续苦下去的信念，做出了当时所有人都不敢做的决定。

天地君亲师，也只有知识才可以改变命运。

川子几乎是每天都要往家里跑，来回几十里的山路，并不能阻拦他对回家的渴望，他从未如此的渴望回家，想要在第一时间将所学到的知识分享给大家。每一次，母亲带着三个妹妹都听的很入迷，唯有父亲不言语，默默地拿着旱烟，望着天，坐在门槛上吧唧吧唧的抽着。

这样的时日持续了几个月，川子像往常一样回家，一脸高兴地想要和几个妹妹分享学校里的故事，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唯独父亲一手扶着腰，一手依着门檐，嘴里吧唧吧唧地抽着旱烟。

母亲照常给川子盛饭，看着一脸高兴地儿子，心一狠又打了两勺递给你川子，看着川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想了一会还是说道：“儿啊，以后你还是寄宿吧，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以后你就少回家，这是寄宿的钱你揣好。”说完从那缝补已久，颜色早已发白的衣服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褶皱的纸币塞到川子手中。

川子愣住了，嘴里的饭还来不及下咽，连同三个妹妹也是乖巧地停下手中的碗筷，他们看着母亲，满脸的不解。

“儿啊，不是不想让你回来，你看，以前你一双鞋可以穿一年，现在一双鞋只能穿几个月就磨损坏了，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你父亲上次干活腰扭伤了，到现在都没好，家

里……...。”

川子已经听不见母亲在说什么了，他含着眼泪盯着那双早已破烂的鞋子，两个脚丫此刻露在外面，是那样的刺眼。

从那以后，川子拿着母亲缝补好的一双新布鞋，好几个月没有回家。

那年下雪了，天寒地冻，田里的庄稼披上了一层厚厚地积雪。

一家人照常围在桌子旁，三个妹妹等着母亲盛饭，父亲难得的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

正在一家人准备吃饭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川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双布鞋，眉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棱，挽起的裤管上布满了积雪，光着的两只脚冻的又红又肿。

母亲赶紧将川子拉进门。

川子看了一眼父亲，对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说：“娘，我没有穿鞋，我是跑着回来的。”

母亲看着川子的眼眶里闪着泪水，一把将川子抱在怀里，安顿坐下之后，给川子盛了满满的一碗饭，就连坐在椅子上的父亲也是低着头轻轻地擦了下眼睛。川子的回来，三个妹妹自然很是高兴，尽管她们不知道川子为什么在大雪天跑回来，但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件开心的事。

后来，川子长大了，当了兵。

据说，在部队还当了不小的官，是个干部。

虽然现在的日子好了，人们再也不用担心填饱肚子的事，逢年过节的时候，川子的媳妇总是会抱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望两老，而那早已长大的三个妹妹总是会问哥哥咋没回来。川子媳妇总是充满歉意地回道，川子在部队很忙，等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而这个时候，川子母亲总是会低着头喃喃地说道：“那个时候，条件那么苦，雪下的那么大，川子都要回家，怎么现在条件好了，川子怎么就不回来呢。”

川子这些年在部队，因为各项任务，因为将名额让给了其他需要回家的人，因为边境的不太平和身上的职责与使命，川子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可是，川子已经回不了家了。

在被战友从废墟里拖出来的时候，川子手上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流出，一块长长的石板正正的穿过他的胸膛。在接过手中的孩子那一刻，川子死死地抓着战友的手，艰难地说道：“我想回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川子的遗体被送回去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来接他回家。

川子母亲怀里抱着他的遗像哭的死去活来，几度昏厥在地,嘴中哭喊道：“儿啊，娘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回家。”川子的父亲用那苍老的双手抚摸着儿子身上的军装，咬紧牙唇，浑身颤抖着，几个妹妹扑倒在川子身上，掩面悲泣，喊着哥哥。

“娃他爸，川子是英雄，是烈士，他没有给咱们丢脸，他是我们村里的骄傲。”老村长看着川子父亲说道。

川子走了，他的英雄事迹被宣扬，成了千古流芳也成了父母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

每到黄昏时刻，每到下雪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都会站在村口的老树下，静静地望着远方。

若是不知情的人上前询问，她都会说：“我在等我儿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