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年初二,父亲穿梭于老家的果林间,只见他右手握着弯刀和胶带,左手拿着数根梨树枝,不时“停靠”在他栽种几年的棠梨树(野梨树)边,每隔几分钟换一棵棠梨树。原来,父亲正在嫁接香梨树,看来齐聚李子树、桃树、樱桃树、枇杷树、刺梨的果林今年又“欢迎新同学”了!
老家有小溪、青草,有温暖、闲适,虽然不及辛弃疾隐居上饶、铅山时的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却也能感受充满趣味的农村生活,单是菜园边的那棵老梨树下,就绘就了一幅自然和谐的动态图景,多年来一直未被遗忘。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我的眼前仿佛已经站立着一棵棵粗壮的梨树,以及那些年老梨树下的一幕幕……
老屋后和菜园边约莫有五六棵梨树,印象中都是老梨树,其中一棵梨树的果子成熟得比较晚,且果子特别硬,被我们唤作“冬梨树”,它矗立在菜园边的水沟坎上,每年“按时”开花结果。金秋时节,其他梨树上的梨恐怕早已经“消化”殆尽,而我们家的“冬梨”仍然坚硬无比,无从下口。于是,母亲便将树上的梨“提前”摘下来,或烝或煮,煮熟后味道像极了慢火炖制的“冰糖雪梨”。有一年深秋,树上的一个“漏网之鱼”被我“撞见”,我才知道“冬梨”原来也味甜如蜜、清香无比。
老梨树下的水沟终年有水,加上老屋旁的那口老井,水沟里的螃蟹们“欢喜”不已,我与小伙伴们也“欢喜”不已。“徒手抠螃蟹”是最基本的“玩”法,沟里石块无数,有时为了一只小螃蟹,恨不得将水沟翻个“底朝天”,此方法的缺点就是容易“品尝”手指被夹的滋味,有道是“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就领教过浑水摸螃蟹被钳住的味道,当时螃蟹也懂得“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同时深谙“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兵法韬略,我处于“下风”,只好将手“浸泡”在水里,与螃蟹保持“对峙”状态,直至蟹钳主动松开。为增加乐趣,我们“发明”了新的捉法——钓螃蟹,或将伞骨一头磨尖掰弯,穿上蚯蚓,或用灯草、稻草一头捆住蚯蚓,然后伸到洞口“勾引”螃蟹,螃蟹经不住诱惑,总是忘记“坚守不出”的作战策略,我们屡屡“得手”。
“捉”“钓”螃蟹之余,我们也积极响应“植树造林”号召。父亲沿沟、沿坡插种柳树,我则在菜地埂栽种茶树、李子树,这些树长势喜人,早已成林。
老梨树下原先有两棵榔树,如藤条大小,从来没有被我们“正眼”看过。16岁那年,我到县城读书,由于回老家的次数变少,渐渐忘了那两根“藤条”。2011年,我大学毕业回家,正赶上秋收,我下地帮忙收割庄稼,惊讶地发现地埂上矗立着两棵榔树,这不正是当年那两根“藤条”吗?盛夏时节,每次回老家“转转”,根本不用惧怕艳阳高照,因为曾经的两根“藤条”已摇身一变成为两把巨伞。原来,那两棵榔树多年来“无人问津”,竟“悄悄”长成了大树,一同“变大”的还有旁边几棵野樱桃树,当年都极不起眼,与榔树一样,我感受到了“自然生长”的力量。
我到老梨树下的菜地走走,立马被折耳根、野芹菜、纽子菜、马蹄菜、蒲公英、刺菜、麻蒿吸引住。回到家,“野菜蘸辣椒水”瞬间止住我的“垂涎欲滴”。在解馋方面,这些年父亲栽种的那片红香椿功劳也不小。
父亲曾经很反感在菜园里种树,认为“遮地”(遮住阳光),因此,我种的茶树、李子树都是尽可能“靠边”,距离菜地“核心区域”较远,否则早就“夭折”了。那些年,为多收粮食,菜园一度被父亲改造成水田,种植几年水稻以后,水田又被改造成玉米地,好在都是搞粮食生产,“功能”未变。其实,父亲的变化有些出乎我意料,他先是反对种树,并且还砍树,毕竟“遮地”嘛,但后来竟发展到主动种树、护树,也不知这期间他有没有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总之,水沟、菜园边那些垂柳、白杨、枇杷树、棕树、桦槁树,包括园子里那几十棵诱人的红香椿树,都是父亲的功劳。每当见父亲弯着腰在树林里拔草或者手握镰刀在树林外割防火隔离带,我不禁疑惑:这是当年极力反对我们种树的那个人?
不得不承认,我们种树、护树小有成果——幺公、杜伯、严伯、父亲分别在树林里“相中”过犁杠(传统犁头上的弓形木头),棕树在母亲眼里则是一把把扫帚,柳树、白杨树减少了山洪冲击沟坎的速度和力量,父亲每年都按时采摘“清明茶”,春暖花开时节香椿吸引着不少“游客”到来……这些热闹中,还有搔首弄姿的蔷薇,尽情绽放,施尽芳香,用艳丽的花朵庆贺这里的勃勃生机!
组路从园子下方通过,吃椿芽季节,常常见三三两两的摩托车、小汽车停靠在这里,驾乘人员下车后目标一致,几乎都是朝着我们家树林方向前进。我们寨子名叫“高寨”,寨名源于居住地海拔比较高。别的寨子曾有人“宣传”:“想吃椿芽、折耳根,就去高寨!”去年春某夜,无意间看到一个小学同学的“朋友圈”:“只要出门,总会有收获!”再仔细看他配发的视频,原来几个家伙手握长竹竿(竿头绑着一把镰刀),一个个正在一百八十度角仰望“空中”的香椿……我“评论”了一句,同学回复:“摘到你家椿芽了,就当请我们吃个下酒菜吧。”
老梨树下演绎着说不完、道不尽的缤纷多彩,只可惜老梨树自个儿却因日渐干枯不得不早早“离场”,“走进”灶头,燃烧自己,幸福别人。
父亲砍倒老梨树那天,我刚好在场,记得树枝丫塞满了水沟,在我眼里,却像新架设完工的一座桥梁,我不假思索,朝着“桥”对岸加速冲过去,父亲见状,连忙制止,可话声未落,我已掉进水沟里,摔得晕头转向,上演了一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大戏”。前不久,与父亲闲聊,提到老梨树,他还清楚记得那年我“不听招呼”的深刻教训。
远去的老梨树,割舍不掉的农村情怀,很多时候,尽管没有了老梨树的参与,但“树下”的动态图景还在继续——水沟依然淌水,春茶如期采摘,野菜散发芳香,柳树、榔树、樱桃树、香椿树仍旧苍翠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