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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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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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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板煎饼

 

十几年前,在沂蒙山区,孩子们到县城上学,都拿一卷家里的烙煎饼,炒一罐头瓶子咸菜,带上。煎饼是用麦子、高梁、玉黍黍、瓜干这些粮食磨成糊子,放在鏊子上,均匀摊成的。咸菜一般是腌腊菜切成条,放油炒,炒得香喷喷的。这些,就是他们一个星期的饭菜。如果是夏天,遇上阴雨天气,煎饼拿多了,叠在一起,容易长毛,长那种绿莹莹的毛。同学们便纷纷拿出来,挂在宿舍的晾衣绳上,自行车把架上,晾得干松的,脆脆的。吃的时候,掰成许多小块,塞进快餐杯里、饭盒里,用开水一泡,就着咸菜棒,热热地扒下去。末了,那飘了一层绿毛的开水也一仰脖子喝下去。因为学校里的开水供应不足,舍不得倒掉。到了冬天,煎饼就会冻干,挺硬,嚼在嘴里像冰渣一样,一不小心,把嘴唇划出一道血口子。天气特别冷的时候,也能喝上一缸子面糊糊,里面放着盐巴和豆钱子。是同学们从家里拿来白面、豆子交到学校食堂里,统一做的。煎饼锋利的刀刃一旦遇到滚热的面糊糊,立刻缴械投降了。

这种煎饼,同学们给它起了个名字:钢板煎饼。钢板煎饼,伴随他们度过整个中学时代。

然而,只有司马腾不吃钢板煎饼。司马腾高中三年,从来不拿煎饼。

司马腾在西泇河东岸长大,复姓司马,名腾。在沂蒙山区南面,有两条河流,分别叫东泇河和西泇河。西泇河流经陈桥,拐了个弯,执拗地向南流去。远些时候,东岸的孩子们跟西岸的孩子们玩唱煎饼歌。

东岸的孩子唱:拖拉机,来开荒,麦子煎饼鸡蛋汤。

西岸的孩子回:大官吃,小官尝,社员一吃挫口粮。

东岸的孩子再唱:黍黍煎饼卷辣椒,越吃越上膘。

西岸的孩子再回:麦煎饼,卷香油,越吃越瘦猴。

然而,司马腾唱着煎饼歌长大,却吃不上煎饼。司马腾从小吃他爹烙的火烧,直到去县城上学,还吃他爹烙的火烧。县城在东泇河西岸。东泇河和西泇河相隔三十里路。司马腾每个星期都背一包火烧去上学。

司马腾拿的火烧,是那种圆圆的,很厚的,烙饼。烙火烧的料子无非是麦子、高梁、玉黍黍、瓜干。司马腾的火烧在凉衣绳上、车把架上挂不住。他从家里拿来一根麻绳子,一根大洋针,把火烧穿成一串,挂在墙上,像风铃。司马腾的火烧成为宿舍里一道好看的风景。

吃饭的时候,司马腾常常一个人,坐在床铺一角,捧着一个火烧,转着圈儿啃。如果实在干得啃不动了,就一块块地掰开,放在开水里,泡成发白的面疙瘩。他吃饭的样子,常常引来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渐渐地,同学们给他起了个混号:司马火烧。

司马腾的床铺靠近宿舍门口,上铺。门口有根灯绳,也就是说,司马腾承担了整个宿舍的开灯关灯义务。

一个冬天的晚上,有个叫于政伟的同学闹肚子,半夜三更,一遍又一遍地喊司马腾开灯,司马腾睡得迷迷糊糊,不情愿。那同学便叫:司马火烧!司马火烧!结果,司马腾被叫嚷声吵醒了,他恼羞成怒,忽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和于政伟扭打在一起。于政伟把司马腾的火烧摔了一地,司马腾把于政伟的煎饼扔到宿舍外边。第二天,事情传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是刚分配来的年青教师,姓刘,叫刘少华。刘少华老师除了代他们班主任,还教授他们英语。他说:“于政伟,你负责给司马腾烙一笼布火烧,司马腾,你负责给于政伟烙一笼布煎饼,下个星期一交来。以后,不准再打架,否则,从重处罚。”

 

 

这个处理决定给司马腾出了难题。他家哪有煎饼。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司马腾硬着头皮往家走去。与他同行的,是同班同学梁雨,西泇河西岸的。

在司马腾眼里,梁雨大红袄,绿棉裤,怪好看。在梁雨眼里,司马腾不爱打扮,像个沂蒙后生。所以,他们一起来一起走。记得第一次回家,由于刚认识,不太好意思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路,走到连结他们两个村庄的陈桥,再各自默默地朝自己村庄走去。第二天下午,又默默地在陈桥相遇。结果,他们相视而笑。在这会心的笑容里,儿时,在西泇河西岸,一个对唱煎饼歌的女孩,在司马腾眼前一闪而过。

这天下午,司马腾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说,到了陈桥,梁雨说:“司马腾,班主任叫你给于政伟烙一笼布煎饼哩?”

司马腾沉着脸,答道:“嗯。”

司马腾嗯了一句,什么也不说了。梁雨骂道:“恶泱。”转身朝陈桥西头走去。

第二天,司马腾起得很早,他从压水井里挤了一盆清水,淘了十斤小麦、十斤玉米,掺在一起,倒进磨顶上的瓷盆子里,抱起一根磨棍,一圈一圈地推起来。磨盘转动时哧哧的磨擦声划破了黎明,也划破了他的一颗心。一小勺一小勺麦子和玉米添进磨眼里,乳白色的糊子顺着磨缝流下来,一绺一道,在磨道上越积越多,像西泇河的水波浪。最后,司马腾刮了整整一大盆糊子。

司马腾要烙煎饼了,令他爹大吃一惊。司马腾找来久已不用的鏊子、劈子,以及擦鏊子用的油袋子。

第一张煎饼,没烙成个,一片一片的,甚至滚成许多个糊子蛋,不生不熟。接下来几张,总是一边生一边熟,鏊子烧得不均匀,等到生的地方熟了,熟的地方已经干得揭不成个了。司马腾手脚忙乱,满脸是灰。正在他万般无奈的时候,梁雨到他家里来了。

司马腾见到梁雨,感到自己的狼狈相被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同学一览无余,顿时十分羞愧。

梁雨说:“我来吧。”

司马腾问道:“你,能行?”

梁雨在鏊子跟前坐下,拿起劈子,左拐右拐,行云流水一般,挥舞自如。司马腾则在一边帮着烧鏊子,均匀地续着柴禾。一勺糊子很快被摊匀,冒出腾腾的热气。司马腾渐渐嗅出煎饼的香味,不禁唾涎欲滴,仿佛回到了儿时,坐在娘跟前要吃煎饼的情景。

一盆糊子烙完了,盖挺子上撂了整齐一撂煎饼。星期一,司马腾包了一笼布煎饼拿到学校里,交给于政伟。同样,于政伟也把一笼布火烧交给司马腾。

 

 

司马腾把于政伟给他烙的火烧用麻绳子穿了,挂在床头上,仿佛炫耀什么。然而,当他拿起一个火烧,张口咬去,牙齿突然被咯了一下,一阵疼痛袭来,紧接着一颗门牙脱落下来。原来,于政委在火烧里放了沙子,把他一颗快脱落的门牙咯掉了。

如果仅仅掉了一颗门牙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在班里引起轩然大波。

教室里的课桌纵向四排,横向八排。通常每个月要调整一次座位,循环转,以不断调换学生的视角,从而保护学生的视力。司马腾和梁雨同坐在教室的第四排,司马腾坐在教室的北端,梁雨坐在教室的南端。第一次循环,司马腾转到教室的南端,梁雨向北延续一个桌位。第二次循环,梁雨再向北延续一个桌位,同时,司马腾也向北延续一个桌位。这样,司马腾和梁雨便挨在一起,成了半个同桌。

在刘老师的英语课上,司马腾站起来回答刘老师的提问,读道:it is it ”。刘老师说:“连读。”司马腾再读:“it——itit ”。全班同学轰堂大笑。司马腾丢得双手掩面,刘老师也涨红了脸。怎么读成“itit ”呢,该死的门牙!然而除了梁雨和他,再没有人知道他掉了一颗门牙。梁雨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itit ”。她会怎么想,骂他下流无耻?司马腾掩着的双眼偷看一下梁雨,她没笑,而是深深地埋着头,羞愤的红晕一直漫到耳朵根部。

自此,课堂上,两个人总是别扭,是那种坐立不安的别扭。这种感觉久了,不免偷偷看对方一眼,于是目光触到一起,像被灼伤了,又倏地分开,各自在内心里揣测对方的心思,想着想着,忘记了做课堂笔记。

又到回家拿煎饼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走出校园,往回走去。一路上,司马腾一句话不说,梁雨也一句话不说。到陈桥了,梁雨冲着只顾赶路的司马腾喊道:“司马火烧!”司马腾转回身,愣愣地看着梁雨,他没想到梁雨喊他司马火烧。刘老师喊他司马火烧,于政委喊他司马火烧,现在,梁雨也喊他司马火烧。司马腾愤怒了,眼里喷出火,染红了陈桥下面的西泇河水。

梁雨看着司马腾生气的样子,说:“恶泱。”

司马腾冲梁雨吼道:“谁恶泱?”

“你恶泱。你的门牙被于政委的火烧咯掉了,他在火烧里放了沙子,你却不说。”梁雨回答。

“谁说我的门牙是被于政委的火烧咯掉的,是它自己该掉了。”司马腾说。

“说慌,是被于政委的火烧咯掉的,你得让他道歉。”梁雨说。

“不,我没说慌,是它自己该掉了。”司马腾回答。

“恶泱!你——日it去吧!”梁雨愤怒地骂道。

司马腾猛抬头,望着梁雨涨红的脸,一直望着,直到涨红的脸色渐渐消褪。许久,梁雨才将掩着嘴巴的双手拿开。

梁雨说:“你别吃火烧了,我给你拿煎饼吧,我多带一些,你要吃就到我那里拿。”

司马腾点点头,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流到脚下的西泇河水里。

 

 

司马腾没去梁雨那里拿煎饼,每次都是梁雨拿了,赶早晨偷着学习的功夫,送给他。那时,司马腾和梁雨所在的学校,学习抓得很紧。老师恐怕同学们开夜车,不准在宿舍点蜡烛,不准早起到教室里晨读。

司马腾掉了一颗门牙,英语单词发音不准。梁雨说:“要不,我来帮你吧。”司马腾问:“你怎么帮?”梁雨说:“早晨是晨读的好时候,每天早晨,你早起一个小时,我有个地方,咱们到那里去学习。怎么样?”“哪里?”司马腾问道。梁雨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司马腾早早地醒了,他从架子床上爬起来,穿上那件空心棉袄,悄悄地走出宿舍,趁着月光,沿着那座破旧的教学楼西边的道路朝女生宿舍走去。那时候没有保安,整个校园里空无一人,月亮底下,显得空旷寂静。由于冬天已经来临,虫鸣没有了,听不到风声,寒冷的月光直逼人的身子。

在女生宿舍门口,司马腾遇到瑟瑟发抖的梁雨,单薄的衣服在清冷的月光下使她显得愈加清瘦。梁雨说:“咱们走吧。”

司马腾跟在梁雨身后,绕过一个天井,跨过一条林荫道,绕到教师们那排家属院后面,有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梁雨说:“就在这里。”

“这里——”司马腾吃惊地叫出声来。梁雨慌忙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得心咚咚直跳。司马腾不再声张,他们取出袖筒里的书,借着窗户缝隙透出来的亮光,小声而认真地阅读起来,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害怕。天上的月亮渐渐模糊起来,他们才揉揉生疼的双眼,快速地从窗下绕出来,赶天亮前回到宿舍,刷牙洗脸,准备做早操。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学校里的树木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回家拿煎饼的时候,眼瞅着西泇河开始结冰。

这天早晨,司马腾准时醒来,来到女生宿舍门前,和梁雨一起绕过天井,跨过林荫道,绕到教师的那排家属院后面。梁雨给司马腾带来一个煎饼,里面卷着梁雨从家里带的咸菜,咸菜里特意放了一些瘦肉,吃起来特别香。司马腾问道:“咸菜能和肉一起炒吗?”“怎么不能?”光线里,司马腾一脸不解。“我从来没放过肉,只用豆油炒咸菜。”司马腾说。然而司马腾并没嫌梁雨的咸菜里放肉,而是迅速收起来,放到套在棉袄外面的衣服兜里,然后借着窗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开始学习。

这天早晨,他们看到一幕终生难忘的场景。就在他们准备离去的时候,发现刘少华老师在徐红梅老师的房间里。刘少华老师怎么会在徐红梅老师的房间里呢?这是徐红梅老师的房间啊。接着,他们看到刘少华老师搂住徐红梅老师,脸对着脸,亲着,缠绵不绝。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男女事情。两个人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司马腾和梁雨被吓坏了,飞快地跑出教师家属院的后墙。司马腾一边跑一边问梁雨:“明天早晨咱们还来不来?”

“来!来!” 梁雨拉着司马腾的手,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两颗年青的心一旦跳起来,会有怎样的力量啊。

 

 

不知什么时候,学校里冒出来传言,说招了贼,最后,校领导重视起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加上正值冬季,学校里决定组织巡逻队。各个班级排出值勤表,所有的男生都得参加,每晚三个班,一周轮一次,每值一个班发给五角钱值班费。

司马腾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巡逻队,因为每晚有五角钱值班费。

自从开始值班,司马腾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女生宿舍,因为女生宿舍是巡逻的重点。在学校里两年,司马腾还是第一次到女生宿舍,也是第一次看到梁雨的床铺。梁雨睡下铺,和他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比他的床铺多了一条颜色鲜艳的花被单。人虽然睡在上面,没有一点皱折,依然整齐,不乱。有一次值上班,刚下了晚自习,梁雨还没睡,套着一件鲜艳的毛衣,倚在床头上。司马腾看着他,她也看着司马腾,司马腾明白,梁雨意思是说,明天早晨,咱们还一起去那个地方,我再给你带一个煎饼。司马腾使劲点点头。

司马腾和梁雨彼此递好暗号,准时在女生宿舍门口见面。因为怕被巡逻队撞见,不敢久留,手拉着手,紧张又兴奋地朝教师家属院后墙跑去。梁雨给司马腾拿来的煎饼里包着一包芹菜。在司马腾的记忆中,很少吃到青菜,这一包芹菜使他太高兴了,他忍不住在梁雨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梁雨的额头光滑冰凉,给他的感觉是美丽而奇怪。司马腾记得,小时候,娘一高兴就亲他的额头。然而梁雨不是他,司马腾也不是他娘。梁雨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在这个无月的下半夜,只有窗户缝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能够隐约看清梁雨的脸。她的脸在寒冷的夜晚开始发烫。

司马腾说:“让我亲亲你吧,像刘老师和徐老师那样。”

“恶泱。” 梁雨说。

“刘老师和徐老师也恶泱?”司马腾问。

“刘老师和徐老师不恶泱。”梁雨回答。

“咱也不恶泱。”司马腾说。

“你恶泱。”梁雨说。

然而,司马腾不容梁雨恶泱,扮起她的脸,仔细瞧着,喘息声急促细微,然后,轻快紧密地贴了上去。

正当司马腾和梁雨被一种叫做甜蜜的东西粘在一起的时候,司马腾感到右肩被一根棍子重重打了一个,一个趔趄,他们结实的吻分开了。随即一束手电光照在他们脸上。原来于政委他们巡逻到这个地方。

司马腾和梁雨被叫到校长室。校长审问了他们俩一天,没得到一点线索,只从司马腾身上搜出一个卷了芹菜的煎饼。他们什么东西也没偷。最后校长说:“既然你们不偷东西,去那个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那扇窗户后面有灯光,我们借着灯光学习的。”梁雨回答。

“是谁叫你们去的?”校长又问。

“我自己。司马腾是我叫去的,不关他的事。”梁雨分辩道。

“你知不知道违犯了学校的纪律?”校长问。

司马腾和梁雨不吱声。

没见学校张贴通报处理的告示,梁雨便退学了。

 

 

梁雨离开学校的那个下午,和司马腾来到东泇河上。

“快放年假了,假期里,你到我家去吧,我盼着你再给我烙煎饼。”司马腾说,“你烙的煎饼真好吃,比我娘烙得好吃多了。”

“你娘?”梁雨重复道。

“嗯。”司马腾点点头。“西泇河东岸那个不会烙煎饼的女人。”

“你娘是西泇河东岸那个不会烙煎饼的女人?”梁雨惊问。

“是,要不,我怎么叫司马火烧。”司马腾喃喃地说。

“西泇河东岸,有一个不会烙煎饼的女人,她的男人天天打她,拿油袋子扇她,拿劈子砍她。最后,她撒下五岁的男孩,一个人走了,听说到城里去了。”梁雨像背书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司马腾问。

“在我们西岸,人人都知道。所以,我们西岸的女孩子,都学会了烙煎饼,要不就找不着婆家,找到婆家,也得被男人打走。”

“现在,我爹天天喝酒,他后悔。他说,最后一次打我娘,我娘正在学煎饼,可是,怎么也烙不成个,一团糊子老是在鏊子上打滑,烙出来的煎饼跟油袋片一样,都喂狗了。我爹终于忍无可忍,夺过劈子朝我娘砍去。一劈子下来,脸上的血哗地流下来。娘披头散发,在天井上打滚,爹脱下鞋底朝娘身上打,打得她浑身浮肿。”司马腾说。

“后来呢?”梁雨急切地问。

“后来,我娘在床上躺了一夜又一天,又到了深夜,她一个人下了床,摸索着开了屋门。我爹说当天夜里他听到门拴打开的声音,听到屋门吱地一声开了。他以为娘去解手,然而,娘出去后,再也没回来,直到现在。”司马腾说。

“哦!”梁雨若有所思地应道。

“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了,你还没回答假期里去不去我家呢?”司马腾问道。

“去,我一定去,你先把糊子磨好。”梁雨跟司马腾说。

“呃,到时候,我烧鏊子,你烙煎饼。”司马腾说。

他们约好,梁雨背起书包,推起自行车,朝西泇河方向家中走去。从东泇河到西泇河,中间有三十里路,梁雨还要走好长一段时间呢。

 

 

假期里,梁雨没去司马腾家,她进城打工去了,高考结束的时候才回来。因为,她不能让村上的人家知道她退学了。

等到梁雨回来,在县城的张榜上看到司马腾的名字,急慌忙促赶到司马腾家,司马腾爹告诉她:“司马腾走亲戚去了。临走前,他得把亲戚们转一圈。”

“什么时候回来?” 梁雨不甘心地问道。

“得好几天吧。”司马腾爹回答。

司马腾爹看着这位女孩子,猜到她是谁了。问道:“假期里,怎么没来,马腾磨好了糊子,等着你呢。”司马腾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沉郁。

梁雨望着眼前这位老人,年龄不大,却十分苍老。她不相信,这么慈爱的老人,会把女人打跑。

想到这里,梁雨竟委屈起来。说道:“因为,要是给他烙了煎饼,就是他的人了。”

“谁说的?”司马腾爹目光抚摸着梁雨的额头问道。

“我们西岸的女孩子都这样认为。”梁雨回答。

“马腾不好,你不喜欢他吧?”司马腾爹问道。

梁雨点点头,又摇摇头。

司马腾考上大学,走的时候,放着鞭炮,吹着喇叭,戴着红花,村里的乡亲一直送到陈桥桥头。梁雨远远地站在桥东面,看见司马腾朝大路上走来。

梁雨把亲手烙的一笼布煎饼递给司马腾。司马腾看看携带的沉重的行李,说:“天这么热,拿这么多煎饼,长毛。还是别带了。再说,到了上海,那个地方,也不兴吃煎饼。”

梁雨听了,突然觉得,心里有种东西给憋住了。背转身,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时,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司马腾慌忙招手停车。梁雨望着司马腾急慌忙促往车上搬行李,他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钻进车门里面,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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