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天

我童年的冬天是在最北方的农村度过的……

在记忆里，那个时候，一个字：冷！滴水成冰，风雪也大、也多，用“凛冽”“刺骨”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厉害的天儿它就像一把小刀子，真是嘎嘎的……

过去北方究竟冷到了啥地步？民间广泛流传的那些形象调侃很是淋漓尽致……

“刚刚烧开的一壶水，一会工夫，倒不出来了，实实地被冻到了里面。”

“到外头上厕所，尿还没落地就结冰了。完事后，裤子提不上来了，裤带也系不了了。不听你使唤的手，就跟不是自己的手似的。”

“冬天的鬼天气，每开一次门就如同是开一次冰箱，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和刀割没有啥两样。”

“夏天的季节总想裸奔，在冬天里你穿多少衣服都像是在裸奔。”

“别问我为什么名落孙山，没考好是因为太冷了，大脑细胞都凝固了。”

……

抛开虚构、夸张成分，就专说对冷的刻画，是不是入木三分、出神入化？

有一次在我们红岸公园的嫩江冰面上，亲眼所见一位南方来的大哥。他对狗拉雪爬犁老感兴趣了，不玩儿玩儿那不白来了？在零下二十多度低温下，我看到他的腿脚都不利落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踉踉跄跄、跟头把式的，连滚带爬才爬上爬犁。狗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都把狗看傻了。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哪光是观冰赏雪？这里还有对我们耐寒力和意志力的考验……”

“以前只是听说北方冷，眼见为实，我是彻底的服了！”

古往今来，冷一直是我们冬天的代名词，全地球人都公认！

无可厚非，冷是实实在在的，我只想说，太过分片面强调冷也实实在在有失公允。冷难道不是多味生活里的一席大餐？它给我们带来的无尽快乐也同样是实实在在的，对我来讲更是永远难忘的……

当年我还小，可仍清晰记得，冬天里，爷爷和奶奶都披着被子，围坐在热炕头。奶奶嘴里叼着一根杆儿很长的烟袋，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放在泥火盆上方，还不时地嘱咐孩子：“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就别到处乱跑啦，在屋里待着，烤烤火，多好！”

我家的牛皮靰鞡、白茬皮袄、狗皮帽子，还有大棉手闷子是父亲外出时不离身的四件装备。父亲说“别看这靰鞡大，里面絮满绒草，既暖和又轻巧……”

爱美的姑娘和小媳妇几乎是清一色的花棉袄、红头巾，两只手互插在袄袖里……那种鲜艳又纯朴、充满着阳光的美，好似她只存在于我童年的老家……

我最感兴趣的无疑是我家窗上的霜花了。早晨醒来，躺在炕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霜花。我起身直接跪在窗台下，失神地望着。一块玻璃就是一副艺术大作，森林、草原、飞禽、走兽，活灵活现，还有高山流水、云卷云舒……

霜花厚厚的，满满的，整个玻璃都被霜花覆盖。我心血来潮了，就会用舌头舔舔，把霜花舔化。舔出个透视窗孔，我想通过透视窗孔知道外面是个什么天气？这一夜鸡鸭鹅狗都被冻坏了没有？

白天，穿着空心棉袄的孩子们，都跟无畏惧冷似的。顶着呼啸的西北风，在屯中间的那口水井旁，玩冰猴、滑冰车、打出溜滑。乐此不疲，常常兴奋得都忘了回家吃饭。

冻秋梨、冻豆包，就相当于今天的小食品了。我们捧在手里，趁着冻一层一层地啃，啃出一道道牙印。

尤其啃冻梨，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发出“吱喽”“吱喽”的吸吮声，这似乎是我童年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

赶上下雪天，就别提我们多高兴了。一个一个，纷纷跑出家门，与飘落的大雪共舞，尽情地嬉闹。有时把雪攥成团儿，你打他、他打你，有时仰着脖子，张着嘴去接落下的雪花。若这样还不够过瘾，干脆就抓起一把，填在嘴里。尽管没有甜味儿，可感觉无比的爽！

在外面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嘴巴、鼻子脏了，哪来手绢、面巾纸啥的？只能左袖头蹭一下，右袖头蹭一下，用不了多久袖头就黑又亮了。一个冬季，我妈妈不知要给我刷洗多少次。

“看你这袖头埋汰的，都埋汰到啥程度了？你赶紧进被窝去，早点睡觉，脱下来，我给你刷洗刷洗，以后你要多注意卫生……”每当我回想起童年的冬天，就总是少不了想到我的脏袖头和妈妈的这些话。

俗话讲靠山吃山，靠河吃河。老家南河的水面足有十好几丈宽，鱼也特别多。一到冬天我都要跟着哥哥带上冰镩和搅捞子去捕鱼。当冰镩打透冰层，赶上点正，鱼都能自己蹦上来。搅捞子下去，搅动几圈，大半网兜鱼就收获到手了。有鲤鱼、鲫鱼、鲶鱼、草鱼……都属地地道道的天然野生！

我喜欢冰雪，曾为有这厚实的冰、厚实的雪而津津乐道过。后来我才听说，其实并不单是我迷恋，连丹顶鹤也都迷恋上了。丹顶鹤能算是候鸟的头儿吧？它们年年拖家带口的奔波回南方越冬该多不容易？那就不走了。这样才让我们偏得了一道冬天观鹤的风景，上百只、上千只的丹顶鹤一起在冰上、在雪上起舞翱翔，场面可是壮观极了。

童年的冬天，给我留下的烙印是那么深刻，又是那么有味道!

是自然因素？还是人的因素、心理因素？气候变了！如今再没有人大谈特谈它的冷了，我父亲不离身的那“四件”装备都要快被遗忘殆尽。特别是近年冰雪会节的风起云涌，在本不算冷的冬天里宛若又多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更让我们心里暖暖的……

齐齐哈尔冰雪大观园、建华新年文化大集、富拉尔基红岸滚冰节和老家泰来的嫩江冬捕节……热热烈烈，热烈得仿佛能融化坚冰。

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玩的……一系列的，一应俱全。我们冬天的名气越来越大了，文化气氛也越来越浓了。算是梧桐树招引金凤凰的效应吧？一批一批的国内外客人慕名前来旅游观光、投资兴业！

我是纯纯的土生土长，冬天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冰雪的王国里，天天离不开冰雪，和冰雪打交道亲如家常便饭。都说环境造就人，是冰雪让我坚强刚毅、不屈不挠和宁折不弯，不怕任何困难勇往直前！我由此也与冰雪结下了特殊深厚的感情。或是童心未泯，或是情结太重，附近的冰雪文化会节开幕，依旧会对我产生着巨大的吸引力。一年一年，去站脚助威、去摇旗呐喊、去鼓掌加油，我从来都不缺席……

一晃，离开老家好多年了。夜深人静，过往的回忆时时被勾起，每每又觉得，仍旧在昨日。幼小的心灵就如同这飞舞的雪花，纯净、明朗、清扬、无暇，没有压力、没有烦恼。色彩，永远是洁白的！

我默默地发着感叹，童年的冬天、童年的世界，正渐行渐远，它一去不复返了！那一段已深深根植在我心中的快乐日子，就成了我生命里最难忘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