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生
网站用户
眼下的北国疆域，又被交替的季节带进了一个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的世界。我在想，如果这时是在几十年前，老家那边的杀年猪就该大张旗鼓地掀起高潮了……
可能是我太过于怀旧，昨夜的梦里，我就又一次回到了老家。又一次梦见了老家杀年猪和年猪被宰杀时发出的“嗷”“嗷”嚎叫声……
一说起杀年猪，无不能让我想起儿时在农村的那段快乐时光。在过去它可算是我们农家的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了，也可以说我们这代人在一定程度上是盼着年复一年的杀年猪长大的。
要说盼也并非完全是盼吃肉，从大人和孩子的兴奋劲儿不难看出，由杀年猪带来的那种喜气洋洋的味道，它不知道要高于猪肉的味道多少倍！
民间有句谚语：“小寒杀猪、大寒过年”，杀年猪无疑是过大年这出戏的一个前奏曲。
差不多是年年都如此、年年一成不变。每到“阳历”十二月份左右，大地彻底封冻了，一年一度的杀年猪就在我们屯儿渐渐拉开了序幕。杀猪全集中在这个季节，我猜迎接过年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年代没有冰箱。猪肉只能靠室外的低温来长期保存，冬季的北方它就相当于一个天然的大冰箱。
农村人太在意杀年猪了，都把它列入到了与除夕夜吃饺子同等重要的习俗。二者是紧紧相连、是密不可分的。杀猪过年，在他们看来，只有杀了年猪，这个“年”才能称得上圆满，除夕夜的饺子才会吃得有心情。杀年猪它就不单单是生活的需要了，也是“面子”的需要，对待它谁都不能打一丝一毫的折扣。
在那时，衡量一个家庭的日子红火不红火、旺盛不旺盛，最直接明了的就看杀不杀年猪、杀多大的年猪。不杀年猪的说明他家过得不怎么好，连年猪都没杀起，当男子汉大丈夫的最低起码是对不过已期待了一年的孩子，他在人群中就抬不起头。你家、我家、他家，家家都杀年猪那就再比比谁家的猪大、谁家的猪胖。若杀个最大、最胖的年猪，足能在屯子里“洋洋棒棒”地得意好大一阵子。
似乎农民们的一天一天就是在这简单的“比”中度过的，也是在这简单的“比”中发现自己有欠缺从而再加倍努力得到提高的。
闲暇时他们什么都比，比谁家的房子宽敞、谁家的园田地打的粮多、谁家的柴火垛高，比谁家的底子厚、不愁吃穿……晚饭后，几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看东家比西家，你一句，他一句……
有时还比谁家的老爷们儿能干、谁家的老娘们儿“要强”，等等、等等。当然比年猪也是不可缺少的项，这样的“比”会比出动力，也会投入精力让自己家的年猪能尽量的大、尽量的胖。
就在这个季节，你随便选择一天、随便走进一个屯子，都能感觉出杀年猪的浓浓气氛，小有快要沸腾的一番热度。当你看到哪户门庭若市、大人出出进进地忙碌、孩子蹦蹦跳跳地开心，还有从灶房涌出的朵朵“祥云”，不用说了，今天这家百分之百是在杀年猪。最具诱惑力的是那杀猪菜了，不享受享受会是你此次下农村的最大遗憾。“这一趟白来了，没吃着杀猪菜！”
东北的杀猪菜敢称是地方菜系中响当当的名品，名品源于名材。不用你去核实，凡是年猪全是自己家笨养的。生长期不少于两个年头，饲料中没放任何化学添加剂，用句时髦的话说是货真价实的绿色。菜中用的肉是五花三层的，酸菜是正宗的，猪血肠是用猪大肠灌制的。把几样东西往大锅里一放、一炖，这道菜就不得了了！尤其是配料很有学问的猪血肠，煮熟用刀一切，片片闪亮发光，既嫩、形状又完整。一般人肯定做不出来，绝对是一绝！你吃一次不上瘾那才怪呢。
杀猪菜它是从祖先那一代代传下来的，名声也是一代代响起来的。起初是从农村传到城里，后来又从北方又传到南方，据说早就传到国外去了。自从它上了大雅厅堂，经常沉醉于灯红酒绿饭店里的常客们也是喜欢得一发不可收，马上就改变了老的传统吃路。哥们儿小聚，“走！咱们到农村找朋友去，那里正在杀年猪……”
没有记载究竟是哪个朝代开创的先河，农村杀年猪请吃的规矩一直延续到现代。杀猪像办大喜事，非常丰盛的把左右邻居和亲朋好友都请到家。吃肉喝酒，庆祝一年的平安顺利。平时农活忙，难得聚到了一块儿。大家好似都有唠不完的嗑，边吃、边喝、边聊，就像是同胞兄弟，别提多高兴了。看到他们的那亲热劲儿，哪还有什么隔阂、磕绊？哪还有什么不愉快、不和谐？
杀猪除吃肉、迎接“年”外，一个阶段的食用油也要在杀猪时一次备足。他们把猪的脂肪加温熬成油，这就是俗称的“荤油”。每家都要熬出几十斤的荤油，有的人家荤油用大坛子装，有的人家用小缸装。大概你还没听说过，搬动油坛子、油缸是有讲究的。这活得先由家里已到婚龄的男孩子来做，意思是“大荤（婚）动”。父母亲对儿子的那份心愿，也能在杀年猪中了结。
那一年我家杀的年猪足足有三百多斤重，全屯儿也是数一数二的。也请了很多人到我家吃猪肉，炕桌、地桌坐了满满两大桌。那回我家的油坛子我妈妈就让哥哥搬了好几次，妈妈命令哥哥搬，哥哥不懂妈妈的意思，心里不满意也得照办。
说不清楚是巧合？还是真的有灵验？不久家里就来了给哥哥介绍对象的大媒人。而且这“婚动”是一顺百顺，还未等到下一个杀年猪季节，哥哥就把媳妇娶回来了。当时的哥哥只刚满二十岁，对于这件大喜事，妈妈坚信不疑：“说别的没用，那就是你哥哥搬油坛子搬来的。”
“老二、老三，都给我老实听着，咱们家的油坛子你哥俩必须继续搬下去，不准当儿戏，要用心去搬，直至把儿媳妇全都搬回来为止。”这不，哥哥搬油坛子大功告成了，妈妈紧接着就又下达了新的命令！
农村杀年猪的时间一般要持续到春节前，人际关系比较好的能被请吃一个小冬天。当跟着好哥们儿们坐一起端起酒杯、吃上猪肉的时候，什么苦、什么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假如此时让他们中间的谁去当皇上，他都有可能不愿意去当。
杀年猪是村民劳作一年尽享收获的开始，在那还没有完全解决温饱的年代，杀年猪不仅孩子们盼，大人们也盼，毫无例外我也热盼过……
多少年过去了，农村人又朝梦想的方向迈出了长长的一大步，进入了初步小康的社会。现在的生活天天像过年，肉都吃腻了，谁还盼杀猪？不杀年猪了，不熬荤油了，没有荤油坛子可搬的农村小伙子都一一照常娶上了媳妇。我妈妈说：“神了、奇怪了，是有保佑吧？不然咋一点没影响到他们的‘婚动’？”
已打下深深烙印、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笨猪肉、那杀猪菜和农村家家户户都杀年猪掀起的那高潮，就成了留在我们这辈人心中的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曾经给我们带来无尽童趣的杀年猪，当年的一道热气腾腾的风景。今天，我仿佛在那道正渐行渐远的风景里，又见到了我们农村人的张张笑脸。此刻，我恍如仍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