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

那年，确切说，是我高中刚刚毕业不久的转年，我走到了我十八周岁的大门口前……

正值是喜迎元旦新春的欢乐季，火热的佳节气氛仿佛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龙江大地没有了寒意。屯儿里的老少爷们在难得的农闲里，推杯换盏，喜气洋洋畅想着新打算。希望这一年能风调雨顺，希望老天帮忙加自己努力，能再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毕业回到家，我也在绞尽脑汁谋划着未来……

值得一提的是，与现在不同，我们一代学生执行的是一个没有“中考”、一个被缩短的教育制。在农村学校我哩哩啦啦总共念了九年书，就完成了至高中的全部学业。告别学校的那天，我捧着那一张16开纸大小的毕业证书，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这辈子在校学习的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你的根儿是农民，没啥说的，就安安心心回乡接着当农民吧，脚踏实地务农是唯一的出路，”淳朴的乡亲们都无不这样地开导我。

妈妈的想法有点急，“书也念到头了，过了“年”你就满十八岁了。要是在以前，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别再像小孩子似的，你赶快给我收心，抓紧研究研究今后的道。”她老人家可能看我依旧无所事事，就毫不含糊地和我摊了牌，亮明了态度！

相比，还是我亲爱的老爹理性、大度，有胸怀！他心平气和跟我说：“好好干，种地也能种出名堂来。行行出状元！是金子埋在土里也会发光的。农民有出息的多得是，就看你是不是那个‘虫’……”

我何不明白老人们的良苦用心和这些不很复杂的道理？十八岁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最重要转折点，也是一个人回报社会的开始！越过了这道门槛，我就是一个堂堂的大男人了。叫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就应该有所担当，有所作为。

秦始皇13岁当王，康熙14岁亲政，孙权18岁执掌江东，打小就崇拜的诗仙李白，五岁诵六甲，二十岁名冠天下……而自己呢？除了手里的那一张没有多少含金量的高中毕业证书，其它还都一事无成。

转而我又一想，慌啥啊？“事缓则圆”！况且人生成功与否是和年龄无关的。有的早熟，有的大器晚成。我们农村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讲得好，“不用急，属于你的，它该来，到时候都会来！”

别说，还真的应验了这句话。属于我的，它该来的，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恰逢其时。

是不是上帝的恩赐？大队突然决定要录用一名民办教师，通过竞聘，我心随所愿，光荣地登上了小屯学校的讲台！

提起过去的老师，如果谁告诉你，它的职业排名是在最末位的，会不会让你大跌眼镜？没错，从祖辈那起，民间就有“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一说。

直系的大伯父，也曾是老师。他嫌挣的太少，还不如种地呢，种一亩地至少能打五斗粮吧？年轻好胜，一狠心，辞职不干了。回归了农民身份，伯父年复一年、春种秋收，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

说不清楚是源于何种动力，我非常执着地爱上了这个孩子王的行当，并立志在这个孩子王行当的岗位上大干一场，不惜把青春都奉献出来。

那时，老师社会地位低人所公认。尤其是农村，不用说屯干部了，就连我们大队开拖拉机的师傅都自感要比老师高出几分身价。称老师是“臭老九”“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纸上谈兵……”

大队机耕队距学校不远，是老师们上下班的必经之地。司机们一见到我们，那高傲的头立马就会转过去！不用看，我都能猜到那一张张鄙视老师的脸是啥样的表情。他们到各生产小队去作业，满是好招待，挣的工分也是在大队开支的人员里最多的。农村小伙子说媳妇够难的了吧？他们却能在屯子里扒拉着挑……

尽管如此，我能当上这个低地位的老师，也不是顺风顺水，光考试就参加了两次。

这让我想起了人生道场上的那句话：“没吃着葡萄的人，都说葡萄是酸的”，不是吗？

我不在意社会上如何评价教师，也不在意老师的地位如何如何低，我喜欢教师，喜欢老师的学习环境。其实，这一个招录名额不光我奢望，很多人都垂涎。开明的大队领导出于公平公正、防止人情关系干扰的考虑，就智慧地采取考试的办法来确保上的是能者。也正是这次破天荒的考试，对我的成长和发展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出乎意料，参加考试只有我一人。

“不行，一个人考试，监考不严，考出的成绩不是真实成绩。”一位家长提出了异议。

“请公社中学给出考题，加强监考，再重考一次，必须让每一个人都心服口服。”大队领导的态度丝毫不含糊！他的话就像圣旨，一字一字的、字字有板有眼、落地有声！

第二次考试仍然是我一个人参考。

公社和大队两级干部几个人监督我一个人考试，只差动用警力了。事后我开玩笑说，我参加了我们国家最严肃的一次考试。

很长脸，第二次考试我还多考了几分。要知道，读高中时我是“学霸”，班级的数学课代表……

结果几乎没有悬念，我就如同是只有一个参赛运动员的比赛，那个奖牌、奖杯，“舍我其谁？”

就在我十八周岁前的阳春五月，我的愿望实现了！大队长亲自到家通知我去上班，我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不是在做梦吧？”我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

“若有喜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我顿感这个五月的阳光格外灿烂，这个五月的天空格外晴朗。眼前那开得热热烈烈的鲜花，那飞舞的蝴蝶，那忙忙碌碌的蜜蜂和叽叽喳喳的燕子……似乎都在向我表达着祝贺！

人民教师——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对于赋予我的重任能否担起来？妈妈很是牵挂。

“能考上老师多不容易，你一定要努力工作，要争气、要出人头地。在农村有出息才有出路，跟你般大般儿的都该张罗娶媳妇了，只是都怕拿不起礼钱。你出息了，我就不用为你娶媳妇花钱犯愁了。”妈妈第一次单独跟我这么语重心长……

向来不服输的我信誓旦旦地向妈妈保证，“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我不但能做到，而且还会做得更好！”

清晰记得上班第一天报到是校长和副校长两人接待的我，经他俩商量就暂先让我接手一年级新生班。我走进教室，下面是黑压压一片，四十多个孩子，一双双滴溜溜圆的小眼睛，转得叽里咕噜的……我既兴奋又紧张，这是我教的第一批学生！

后来，学校又增加了初中班。校长了解到我理科的功底不错，就调整我当初中班的班主任，重点负责数、理、化等科课程。

让我教初中班?我是初中教师了！当时我就像被提拔了一样高兴！我就像事业又登上了一个大台阶一样自豪！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年少，胆子比虎还大，那就更是什么都无所畏惧了。校长把一份份沉甸甸的工作压在了我的肩上，我对自己确定的原则是不说困难。给我多重的担子，我就挑多重的担子，分工我教什么课程就承担什么课程。现实也不允许我谦虚，不懂就学，先学一步，还能促进提高。因我什么课程都能教，没有不能教的，老师们背地里都夸我说“小小的年纪，知识竟这样的渊博。”

“天道酬勤”不是唯心论，一勤天下无难事，勤能补拙，只要有拼，就会赢！带着这一坚定的信念，我敢于面对压力，全身心投入工作，同时不放松学习。没多久，我在周边远近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数学教师了，赢得了广泛的尊敬认可。乡亲们封我是屯里的大“数学家”，是我们自己培养的大“数学家”。在学生眼里，我既是好老师又是好朋友。我的付出，也终于获得了回报。有一年，我的班参加全公社初中升高中测试一举夺魁，考出了集体第一名的好成绩！

再后来，“文革”结束了，国家又重新恢复了统一高考。我幸运地在那场首届大考中金榜有名，从此我离开了家乡。

在家乡做老师工作的日子，我的校长、我的同事给了我无私的支持和帮助！那一串值得感恩的名字，我不会忘记！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了，十八岁留下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夜晚，我仰望天空，一颗一颗细细盘点着我熟悉的星。有人问我哪颗最夺目，我回答得直截了当：“没有可媲美的，也没有之一，能在我心中长久闪光的当然是我们十八岁的那一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