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东边那棵椿树开花了。淡黄色的花朵缀在翠绿的枝叶间,若丁香一般,细小而稠密,一嘟噜一嘟噜的,开得热烈奔放,仿佛春夏之际一缕缕迷人而温暖的阳光。于是,整个小院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种浓郁而奇怪的香气。
椿树下,母亲默默地坐着,如同一位守望者,夕阳将她的身影漂浮得很长很长,因此显得单薄而孤寂。小院里很静。孩子在外地,我和妻子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能陪着母亲说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再加上母亲听力的下降,与她交流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们将饭菜给母亲端过去,母亲却显出局促不安的模样,边吃饭边嘀咕着:你们都很忙,还要伺候我,要不,还是我自个做着吃吧。
吃过饭,母亲便从屋内到屋外,来来回回地挪动着步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母亲好长时间都不看电视了,那台17寸的老式电视机还是父亲在世时买的,如今被一块绒布覆盖着,绒布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尘土。母亲说,如今的电视放得太花哨,不是给她这个年纪的人看的,再说,耳背眼花的,开了电视也是一种浪费。她几次催促我将电视送人,可如今,谁还要这样的电视机呢。
或许是走累了,母亲便搬一个小凳,放在椿树下,默默坐着,有时候抬眼望着天空,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回忆过往的事情,还是琢磨着以后的岁月。
椿树的花期很短,没过几天,那些稠密的花朵便开始凋零了,那簌簌的飘落好象是小雨,又如同缤纷的淡绿色的雪花。不一会儿,地上便铺起一层厚厚的落英。踩在上面,软软绵绵的,会粘起满鞋的绿泥。
这时候,母亲便拿一把小扫帚,一下一下,专心而忙碌地扫着那些缀落在院子里的花朵,然后将它们堆成堆,撮了,倒进垃圾筐里。往往前面的刚扫净,后面很快又落上一层,母亲便转过身,再次打扫,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次一次,脸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妻子看了,便对母亲说:娘,你就歇着吧,不用你扫,扫净了一会又落满了,等落干净后,让我一块扫。母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将话咽回去,就答应着,将扫帚放在一边,犹豫着坐回小凳子上。可是等妻子离开,她又快速地拿过扫把,开始重复起原来的动作。有时,扫着扫着,看到我们过来,就急忙放下扫帚,重新坐回凳子上,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晚上,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妻子说,你不是不知道,娘身体不好,万一摔着了咋办?我说,她乐意干什么就让她干吧,你看她小心胆怯的模样,看了让人难受,只要她高兴就让她做好了……
第二天吃过饭,妻子随口说:娘,你看这椿树花落得满地都是,把院子都弄脏了,我也没空打扫,你没事就扫扫吧。刚刚还坐着打盹的母亲,听了妻子的话语,顿时来了精神,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嘴里连连应着,好好,你们去忙吧,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说着,急忙抓过墙边的扫帚,一下一下,吃力却愉快得忙碌起来。
妻子向我抿嘴一笑。
我不知道一棵椿树的树龄有多长,但我知道,明年这棵椿树还会抽枝发芽,还会开满一树丁香一样黄色的小花。
如今,椿树仍在,花开依然,暮春初夏,落英缤纷,阳光穿过稠密的枝叶,会漏下温暖的光斑在地上婆娑。可是,椿树下,已经再也没有母亲忙碌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