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性格,或许是生于腊月,钟爱冬天,在刺骨的寒冷中领略与之抗衡的心境是生来就有的喜好。喜欢雪,喜欢在雪地漫步。每次看到雪总有一种异样。是唤起共鸣的感慨,还是包容其中的快意?说不清楚。曾一度认为雪是一种骗局,遮掩了一切,好的,坏的。却没有留意到它本初的愿望,是要重新建立一种完美秩序,以自身的纯粹弥补现实世界的缺憾。在寒彻入骨的世界里,用自身的坚毅把梦幻变成了现实。哪怕一瞬,也足以证明非同寻常的魅力和勇气。至少,给了世界一个完美而真实的梦的模型,创造了一种永恒的美。那种美感即使在它消融无踪以后,依然存在于美的艺术宝典中。即使最终,它的创造被现实击破了,仍在自己试图建造并一度成功的地方融化自己,把梦想留给世界以后,再融汇入世界的根本——土壤之中,去向现实理想的奋斗实践。我由此而赞美雪,赞美这些“小柔片儿”——我在一首诗中称之,最终,“以一种悲剧性的高尚滋润着一切生命的原动力。”
与雪相比,冰又是以另一种冷峭的美展示它的卓然不群。在浪尖上行步,那是何等洒脱神逸的憧憬?冰的凝结使这种憧憬成为现实。冰,使黄河定格的造型能于现实中真实存在,这归功于自然的鬼斧神工。
——冬,就是在创造童话和奇迹中,又在严酷的外表下“挑选一种品格/让它装饰自己”(《冬》)。能于发现并欣赏,这需要有与冬一样坚毅的性格,也需要承受冬的严肃,类似于一种刚正不阿的执法。它最终是要把一切运入春天,也阻止一些不堪复生和不具品格的东西进入春天。
季节本身就像一个执政者,在不同的季节里施用不同的施政手法。
温柔敦厚的春,生化万物给予生机。
热情火爆的夏,赋予万物以生命力,扶持成长。
老成深邃的秋,使万物各尽所能的成长,各取所需的成熟,收获。
冬呢?蕴藏精力,修整士气,用严酷来把握秩序,检验素质。一切能于冬天蕴藏生命,使之不失于来春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一切能于冬中不失本身傲气,甚而,能与之争锋的生命力,在这里都可称谓强者。
事物往往是在艰苦、困寒的情况下经受了考验,才能真正发现出它与众不同的品格。
在冬严酷的环境下,梅花,可谓傲对冰霜雪的极品了。由于生长于北方一个较偏远的县城,现实中梅花始终无缘得睹其风采。倒是一次偶然机缘使我有幸结识另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生长于半山峭壁之间,在凛冽寒冬里,在四周所有生命都退避于严冬的环境下,独放出如黄豆粒大小的红色小花,使光秃空旷的山景顿生出一丛丛艳丽的光彩。同行的人谁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树,丛生的,像红柳丛,枝条上星星点点绽放出在这方土地上绝无仅有的鲜艳。在春夏季节,像这种花,决不显眼,难就在如此环境中竟有如此敢于竞冬而放的生命力,竟毫不理会冬的冷漠而在冰寒中固执展示出顽强的躯体。那看似娇弱的花朵其实需要和能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才能博得此时争艳啊。也许它没有梅花奇艳,但即使是一些平凡、朴素的花朵,在这种环境下吐艳,也足以证明其不比凡俗。这便是品格。在同样严冬的季节,类似于这种品格的植物还有很多,只是可能尚未被发现,但它们的品格却是在经得起考验的环境中展露出来的,它们的精神始终蕴藏于花朵之中,与花朵共同绽放于冰雪寒冻的地方,像信念,永远给人一种深刻的启示。冬造就了这种品格,这种品格在冬季更显宝贵。
当然,冬,也有其残酷的一面。它把进入统治范围秋末尚存的弱小生命一律肃杀。毁灭,本身也意味着重建。创造的前提必然与毁灭相系。冬,在这个角度上重复着一个历史规律。季节轮回展示出的深刻启示,让人们在其中细细的思索“道”之所在。
冬末春生的盛况,始终源于冬对秋的承接和肃杀,及其对生命的蕴藏。这便是冬的性格。一个复杂而难解迷一样的季节。在人生命中。它反反复复来临,离去。而每一次,都会给世界留下不同的感验,却始终保持一如既往令人回味无穷的面孔。
钟爱冬天,不仅在生于腊月。
王春
二○○六年十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