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时候,看到一顶斗笠孤独地放置在墙角。灰尘已经散布斗笠的表面,斗笠因为缺少阳光的暴晒和雨水的滋润,没有一点生机,垂死的老人一般,干燥褶皱。绷紧叶子的线绳也松垮垮的,有几处还断了,斗笠叶子不甘寂寞地散乱,好像清晨匆匆起床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披头散发。斗笠的玻璃丝绳色彩暗淡,细竹条编成的斗笠模里,有几只蜘蛛在那里安营扎寨,看到有人动了斗笠,惊慌地奔逃,或者窝在角落里,自以为安全地一动不动。
斗笠原是多么常见的生活用具,晴天,农人用它遮阳,雨天则拿来挡雨。那时候,农人出门干活带上斗笠,就像今天人们出门不忘带上手机一样。斗笠曾经活跃,斗笠是用劈成细细的竹条编成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原型斗笠模,然后用一片一片的斗笠叶以斗笠模圆心为顶紧密地排好,再用白色的运动线绷紧。乡村有专门做斗笠的艺人,不时可以看见他们挑着斗笠走村进户兜售斗笠。也有手巧的农人,为了省点钱,只是买了斗笠模,自己上山才来斗笠叶,自己做斗笠。或许手艺还不到家,这斗笠就要么叶子崩得太紧密,戴起来很重。要么松了,很容易在风雨中被吹散开。小小的斗笠,多少折射了术业有专攻的色彩。
斗笠成为农家重要的内容,就很被看重。农人专门在墙壁上钉几枚铁钉,用来张挂斗笠。在农人的心目中,把斗笠随意放置在墙角,不仅仅是给斗笠带来被孩子无意践踏的危险,还是对斗笠的不够疼惜。雨天下地回来,进屋之前,农人还得摘下斗笠,站在屋檐下,用力地甩几下,把雨水甩掉,避免雨水滴落地面,也避免斗笠无谓地浸泡在雨水里,勤俭和爱护斗笠的光芒如飞溅的水珠一般,飘逸精美。曾经看到,有农人犁田的时候,斗笠飘落,为了抢回斗笠避免被牛踩到,他迅速向前捞起斗笠,谁知道这借来犁田的牛认生,惊吓之下用牛角顶了他一下,这个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但没有人说他不该去抢斗笠,只是骂牛的不好怨叹他的运气而已。还有个村里的妇女,下雨天蹲在河边洗衣服,斗笠被吹落水里,为了捞回斗笠,差点被河水冲走。至于小孩子,因为贪玩弄坏斗笠,被斥骂是小事,被鞭打也正常,因为珍惜,所有的行为都被认为是合理的。
那时节,家家的斗笠都是限量的,能做到每人一顶斗笠是很阔绰的。家庭成员的斗笠大多基本固定,有点责任自负的味道。有邻居家里请人帮工或者来了客人斗笠不够用,只好向别家借斗笠,能借到斗笠就是一份人情,万一在使用过程中,斗笠被损坏一点,还斗笠的时候就要再三解释了,心里的疙瘩或许种下,下次就不敢再向这家借斗笠,说不定斗笠的主人也在背后嘀咕了几回,邻里之间的感情就削弱了一点。如果损害多了,只好拿自己家的一顶或者买一顶新的赔他,好像是天经地义用不着多饶舌。乡村里很少有什么大事,计较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充满烟尘的生活,真实而丰满。
阴天的时候,大人图凉快和请便,到地里干活懒得带斗笠,看看暴雨将至,乡村道路上,常见孩子自己带着一顶斗笠,手里拿着几顶斗笠匆忙奔跑往地里送的身影。曾经有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住在乡村的我已经把家门关了,准备早早休息,这时候门被敲响推开,住在百公里外的师范同桌拿着一顶斗笠,浑身湿透进来。原来他突然想来看我,那时候通讯不便,就直接找上门来。谁知道下车的时候,突遇暴雨,他向村民买了一顶斗笠,顶着风雨找到我家,这份友情时至今日我还感动着。那顶斗笠,我留了许多年,那是一份友情的见证,也让我的同桌行走在我的故乡的时候少了一些风雨的侵蚀。后来知道那段日子我的同桌心情不好,或许这顶斗笠多少让他感受到一些温暖。
特殊的时刻,斗笠在乡村里有特别的意蕴,甚至有了象征的意义。谁家有老人去世了,办理丧事的时候,孝子们要出门是要斗顶着斗笠的。乡村风俗,如果孝子没有头顶斗笠直接走出家门,是要触犯天意的,或许会给当地带来霉运。没有谁敢逆对这说法,因此看着斗顶斗笠的人在丧事现场走动的时候,不认识的人也知道那是孝子,斗笠这时候成为标志,无关风雨和烈日。
拿起墙角的斗笠戴在头上,没有了汗味和雨水,只有一股霉味,对着镜子,看到的也是不自然,有的只是道具的感觉。斗笠,不可避免地远离了,斗笠作为乡村的意象存活在我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