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等候
文/韩瑞清
我的村庄已有六、七百年的历史,几百个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小村送走了一茬又一茬人,迎来一代又一代新的生命;小村也等来过一拨又一拨游子,他们或衣锦还乡,或铩羽而归,或魂归故里,叶落归根,但,最终没把他等回来。
他,叫韩延年,1926年,村里一户贫苦人家,添了这位独生子,自然是视若宝贝,起了“延年”这个名字,寓意是希望孩子长命百岁,延续家里的香火。
听村里老人们说,他小时候很淘气,爬树捉鸟,上房揭瓦,很能淘。上了小学,接受了爱国主义思想教育,很有正义感,敢闯敢干有担当,经常为村里穷人出头,找地主理论、讨公道,乡亲们很喜欢这孩子。
“七七事变”后,日本鬼子侵占了我的家乡,他毅然投入到抗日工作中去,给八路军送情报,在村头站岗、放哨,在四里八村宣传抗日思想………。
1944年的一个深夜,他给爹娘留下一张字条,越过墙头,寻找抗日队伍去了。终于,在20公里外,找到了八路军景县县大队,成了一名光荣的抗日战士。从此,他离别了爹娘,辞别了家乡。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当今国难当头,日寇不除,何以为家!原谅儿子不辞而别……”,听着他写下的心声,他的老娘昏倒了,醒来后,紧攥着那张纸条。
由于他英勇善战,机智灵活,1945年,他升任班长。因为他个子高,跑得快,部队上都叫他“飞毛腿”。入伍一年多,他带领全班歼敌、俘敌一百多名。
1945年秋,冀南军区第五分区部队攻打衡水城,攻下西关后,韩延年奉命固守滏阳河石桥西头阵地,多次打退日伪军反扑。12月,再攻衡水城,他任主攻营尖刀连班长,第一时间在城东南角城墙打开缺口,歼敌一个班,使后续部队继续跟进,配合兄弟部队于天亮时全歼衡水守敌。在此次战斗中,韩延年火线入党,被提升为一排副排长兼一班班长。
1946年,冀南独立四旅十一团攻打元氏县城,他带领尖刀班,出其不意打掉敌人岗哨,在城墙下地堡里俘敌一个班。
一天晚上,驻石家庄国民党第三军,分两路偷袭独立四旅驻地成郎、伊村。当时成郎驻有我军十团、十二团,伊村驻十一团。战斗于拂晓打响,十一团阻击敌于工事之外。韩延年率战士直插敌后,切断伊村村南敌军指挥部退路。一番激战后,敌人举起白旗,副团长以下百余人缴械投降。战斗结束后,韩延年被提升为一排排长。
同年麦收后,独立四旅奉命东进山东高唐、夏津地区打“土围子”。“土围子”是指汉奸、地痞、恶霸所守的工事。我军攻势迅猛,残匪蹿进陈官屯的“土围子”中,韩延年带领本排战士在屯中心围攻一处残匪固守的要地,炸开缺口后发现里边有匪首、亲信及其家属。匪首顽抗,家属则乱作一团。韩延年想:“如果用炸药爆破,战斗会迅速结束,但难免伤及无辜,不如劝匪首投降……”匪首同意谈判,韩延年只身入敌院内,展开政治攻势。他说:“只要放下武器,不管你们以往有多大罪恶,我们保证一个也不杀!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活命!要么向我开枪,要么缴枪!”就在这时,屋里响起枪声。然后有人高喊,“我们缴枪!”原来土匪内讧,匪首在枪杀要投降的同伙后,被手下人击毙。韩延年机智勇敢地攻下了陈官屯最后一个堡垒。
1946年9月2日,韩延年率部参加定陶战役,表现英勇。8日,在东明县西南三春集,共毙伤敌人近百人,俘敌2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装备。战役结束后,他奉命牵制敌军、掩护主力撤退。遂率部插入敌后,阻击敌人前进。
9月中旬,在东明县东明集附近,率领全排伏击敌辎重运输队,毙敌数人,余敌大多受俘。在清理战场时,一敌军头目夺路而逃,韩延年飞速追赶。他紧追不舍,即将擒敌时,敌突然转身并向韩扳动扳机,子弹射入韩延年的胸腹,20岁的他壮烈牺牲了。
1947年6月8日,冀南军区前线部队庆功大会在樊营举行,韩延年被评为特等功臣。遗憾的是,由于兵荒马乱,他立功的喜报一直没送到我们的家乡。
话说自韩延年离家参军后,村里的乡亲和他的爹娘天天盼着打败日本鬼子,好让这根独苗回家娶妻生子。就这样等呀,盼呀……,等候中,他的大妹妹已出嫁,小妹妹也十多岁了。等呀,盼呀,日本鬼子投降了,他,没回来!一年、二年……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他仍然没有回来。
其实,他牺牲的消息已于1946年底传回家乡,他的两个妹妹和乡亲们商量,不敢告诉他的爹娘,一直瞒着。他的母亲天天哭天抹泪,哭瞎了双眼,他父亲天天顿足捶胸,痛不欲生。乡亲们觉得再瞒下去,真的有违人性有违良心了,于是,就把韩延年牺牲的噩耗和经过告诉了他们。他们天天等夜夜盼的儿子竞在四、五年前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老父亲觉得希望真的破灭了,一口气没上来,倒了下去,继续寻找他的儿子去了……。
然而,我的村庄仍在等候。等候着这位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好儿子。终于,他再也没能回来。他被安葬在景县烈士陵园。
前两年的清明节,县委组织各部门去烈士陵园扫幕,县委书记在祭文中念道“……这里安息着韩延年等革命烈士……”,我热血沸腾,眼泪夺眶而出,躬身垂首,向我同村的这位爷爷辈的英烈深深地躹躬。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耳畔又响起缅怀的歌声,笔至此处,我已泪目,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