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冀东南平原,位于河北、山东两省交界之处。属黑龙港流域,暖温带气候。这里的秋天来得稍晚些。
每当树上的蝉声渐弱渐稀,一穗穗挺立的高粱头上染了些许红晕,谷子开始低下谦虚的头颅,人们才听到秋天的脚步由远及近。
这时正是白露节令前后。正午的阳光尚有炎夏的余威,田野里的庄稼、果蔬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在暗暗的使劲充盈着籽实。夜幕沉下,秋虫开始在原野里,在阡陌上,在农家小院的墙根处、篱笆里吟唱,有蟋蟀,有蝼蛄,还有油蛉……偶尔还会有飞蛾扑向透着灯光的窗棂。
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粒。白露时的庄稼都已接近成熟,田间的后期管理任务不大了,按家乡的话叫“挂锄”了,人们可以稍作休整,只等着收秋了。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每到秋分前后,故乡的村庄、田野便是热火朝天的时候。记得上学的时候,到了9月下旬,学校就要放秋假,大概要放45天左右。老师们要回家支农、收秋种麦,孩子们则是帮大人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主要的任务是割青草,交到队上挣工分。
每次下地割草前,父亲都会帮我把镰刀磨得锃亮,我再选一个最大的筐,当然也不忘带上半个或一个窝窝头,与三两个伙伴欢快地走向深深的青纱帐。
大人们干的活儿要繁重的多,割谷子,割高梁,割玉米,刨茬子,挖花生、白薯……;出猪圈、运粪、运庄稼,平地、耕地、耩麦子、打场……。
记得1974年秋天,当时正是学大寨的高峰期,乡亲们披星戴月,战天斗地,干劲十足。父亲在大队上当会计,在村办橡胶厂也管着事儿,没空儿回家。母亲、姐姐们和15岁的哥哥都到生产队出工,经常是起早贪黑,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家。
有一次,在砍草回家的路上,看到母亲和七八个婶子大娘拉着装满粪土的胶轮大车,争先恐后地跑着,车轮在乡间的土路上骨碌碌地转着,母亲黝黑的脸庞涨得彤红,拉车的粗绳勒破了她的右肩,汗水湿透了粗布褂子。我看了很心疼,盼着快快长大,参加劳动,挣工分养家。
割草回来,天已经黑了,大人们还没回来。我一个人点上油灯,抱来柴禾,学着母亲的样子,添水、生火、拉风箱、下糁子……煮了一锅粥。家人们回来很晚,闻到烟火味时,母亲吓了一跳,怕是哪里着火了。当看到热气腾腾的灶台,母亲激动地把我搂在怀里,流下了幸福的眼泪。那年我11岁。
1981年秋天,我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继而实行了土地承包到户。之后,每到大麦二秋农忙季节,我都要回家帮忙。才分开地时,没有牲口,一切要靠人力,人们很累,但粮食产量明显提高了,人们能吃饱了。过了年把的时间,家家买了牛、驴或者马等牲口,置了小拉车、推车、犁、耧、耙、耠子等农具,生产力有所提高,农业生产的形势蒸蒸日上,农民的热情空前高涨。
又过了四五年光景,农业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半机械化。小型拖拉机、收割机多了起来。秋收,不再那么沉重。
渐渐的,大型智能化农机普及开来。农村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经商创业,地里的活儿都由60岁以上的老人打理。农忙时节,地里见不着几个人,原来的轰轰烈烈的场面已经消失了。百十亩的地块,交给一台机器,半天工夫,颗粒归仓,而且还播下了冬小麦,来年的希望很快会萌芽破土。
随着父母年龄一年年变老,家里的责任田于20多年前就不种了,从那时起,我也就再没干过农活儿。
每到秋风变凉的时节,寒蝉凄切,落叶飘飘,我就会想到故乡的田野。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被千万朵白云点缀在上面,让人有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笔直的高粱似一杆杆红缨枪,连成十亩、百亩、千亩,更像是天上降下的红云、彩霞,蔚为壮观;一轮暖阳烘烤着大地,成熟着植物界的一切,于无声处似乎听到家乡的田野里传来豆荚爆裂的响声,似乎闻到新犁开的泥土气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哦,又该收秋了,必定又是一个丰收年!祝福你,我的故乡,祝福你,我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