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大哥和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在老家过的。由于疫情的原因,大嫂和侄子一家留在石家庄的家里未能回来。为大哥着想,我心里有些许的遗憾。但大哥很高兴,从腊月二十八九开始忙活,炖肉、炸鱼、剁馅儿……。大年三十上午10点半,大哥用劈柴、玉米芯点上了大灶,蒸上了八大碗,缕缕炊烟从老屋顶上袅袅升起。
正月初一大清早,大哥又生上火,把两盖帘儿饺子下在沸腾的锅里,白色的炊烟和着淡淡的晨雾向小村的四周氤氲弥漫……
我长年住在县城,偶尔回乡,家人们也只是用天然气或电器做饭,难得见到“烟火”气儿。今天又见炊烟,心里有一种朴素的归属感和庄重的仪式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我是农村孩子,从小在眼前的三间屋里长大。两个老灶台、一只木风箱和那些秸秆做的箅子、蒲草编成的锅盖成了永久的记忆。母亲是灶台旁的主角,她白天去种地,收工后再侍候一家人吃饭,晚上还要纺线、织布、纳鞋子、缝衣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青丝变成白发。那时,无论我是在村里野跑还是到地里挖野菜割青草,无论是在放学的路上还是课堂上老师的粉笔咯吱咯吱地写个不停,心里惦记的却总是家里的炊烟有没有升起……
炊烟,是村庄的一线生机。在那些艰难的岁月,只要有炊烟升起,就象征着能揭开锅,象征着平安无恙,象征着祥和静好,象征着生命力的顽强、旺盛。
那时候,母亲也经常为做饭发愁。现在的人经常发愁吃什么好,而那时娘总是对着粮囤发呆,她发愁怎样才能保证有米下锅,怎样才能使炊烟不断。每到过了春节,母亲总是忧心忡仲地说:好过的年难捱的春啊。那时,春天正是粮食、柴草青黄不接的时候,天长夜短,很难熬到黑呀。即便如此,在一家人的辛勤劳作下,在父母带头省吃俭用下,屋顶上那缕携带着粗茶淡饭香味儿的炊烟一直没断过。
记得每到大年初一,父亲就抢着烧一天的火、做三顿饭,父亲说:大年初一女人不兴上灶。后来我才醒悟,那只是一个爱的谎言,为的是让操劳了一年的母亲能真正的歇上一天。清晨五点多,天还没亮,我就被风箱的“咕哒”声唤醒,我们穿上新衣,去院里放鞭炮,只见黑黢黢的空中,腾起一股白色的炊烟,向远方弥漫,炊烟里裹挟着浓浓的年味儿。
后来,我们长大了,一个个离开了家乡,象一只只风筝飘向远方。而炊烟,就是牵住这一只只风筝的那根线,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线的那头总是牢牢地抓在父母手上,系在老屋的院落、屋顶,系在村头的大树上……
再后来,父母相继离我们而去,家乡的炊烟成了萦绕我心的梦。几次次梦回家乡,看见母亲坐在灶膛前,左手拉着风箱,右手往灶火里添柴,火光映红了她的白发……有一次,梦见汗水流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睁不开眼,我赶紧用面巾纸给她擦,她抬起头问:儿啊,你在外面过得好吗?我却答非所问地说:我走到哪里,也最想吃娘做的饭,走多么远,也会顺着炊烟找回家来的。
炊烟,是村庄的呼吸和代谢。多少年来,炊烟送走了一拨拨父老和一桩桩往事,也迎来一茬又一茬新的生命,点燃起一个个美丽的憧憬。
父母走了,大哥大嫂接续起薪火,守候着我们的精神家园。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一切变得越来越好。炊烟却没变,只是香味儿愈浓,乡愁愈淳。
饺子出锅了,炊烟尚未散,大街上传来拜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