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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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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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馍馍四

他小时候,爹娘开了个馒头坊,他上了几年小学后便辍学卖馒头了。三里五庄的大街上,经常看到一个圆脸大脑袋的男孩,用小推车推着个笸箩,上面盖一条破棉被,瓮声瓮气的喊几声“馍馍——馍馍——”,他叫赵小四,时间长了,没人喊他的名字,而是喊他“馍馍四”,多么又形象又贴切的名字,他也觉得不赖,很受用。

他家孩子多,大的不大小的不小,挨肩儿。爹娘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蒸馍馍,艰难度日,倒也能勉强过得去。

话说到了“割尾巴”的年代,他家的馒头坊强令关闭。当村的二愣子扒了馒头坊的锅灶,砸了笼屉,把铁锅也揭走了。馍馍四那年18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抄起一根锨把粗的烧火棍就抡了过去,没抡上人,却被几个民兵摁在地上。第二天,馍馍四脖子上挂着一个笼屉,在村里着实地游了一遭儿。

从此,馍馍四成了一名地道的庄稼汉,但人们还是习惯地叫他“馍馍四“。他生性憨厚,言语不多,人又实在,干活不藏奸,一个人能使出两个人的力气,因此,人缘挺好,生产队长和社员们都喜欢他。

有一年大秋,队里的大牲口不够用,需要人拉车。拉边套的人有七八个,可就是少个驾辕的,找谁呢?人们都躲躲闪闪,目光散漫地洒往别处。驾辕可是个又累又有点风险的活儿,别人可以松套偷懒,驾辕的人想松懈也不行,大车会推着你跑的,而且遇到大坡上不去或遇到坡陡的下坡,一旦出现险情,别人能跑能闪,驾辕的人却像牲口一样套在车辕里,是躲不了的。队长很为难,“我来”,馍馍四憨憨地说到,难题迎刃而解,“今天给你记十分”,队长感激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1972年的初冬季节,公社里组织民工去根治海河,馍馍四顺理成章地成了骨干。小北风刮得呜呜得响,带工的干部都穿着棉袄,戴着棉帽子,馍馍四却光着膀子,胳膊上的肌肉隆起出一个个疙瘩,那个干部挑起大拇指,“馍馍四,中午猪肉炖粉条,管你够”。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原来,一根拉坡的绳断了,满载泥土的推车子往坡下滑去,推车的使劲顶着,已脱不开身,馍馍四果断地把手中的车子侧翻到坡上,几步窜到那辆小车前面,一把拽住了车子,制止了滑坡,然后使出了全身力气,把车子拖上五六米高的堤坝。

由于人口多,日子过得又艰难,娶媳妇的好事始终捱不上馍馍四,久而久之,他也就心如止水了。馍馍四还有一个才艺,吹笛子,是跟本过道里常走南闯北的三爷爷学的。他经常吹欢快的曲子,每到夜幕降临,在村西南角的水簸箕上,经常传出《翻身道情》、《喜洋洋》等,曲子声会传遍多半个村子,那时村里还没有电视,他的曲子成了老少爷们儿的文化大餐。

说话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南方某省份受水灾,好多姑娘寻亲访友来到北方,看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干活儿又不用爬山担担,而且出了门就能骑车子,于是,好多南方姑娘落户到当地。也是苍天开眼,馍馍四到40岁时竟也娶到一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南方姑娘,而且长得漂亮,大高个儿,长方脸,尖下颏儿,性格温柔,知冷知热知道疼人。馍馍四顿觉青春焕发,此后,他经常在生产队加班加点,收工还要割青草、拾紫禾,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村里人都羡慕他,有的说憨人有憨福,有的说好人自有好报。过了一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胖丫头,他乐得后脑勺都笑了。

一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村里分了地分了农具,社会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个体经商户。馍馍四早出晚归,干农活他是个“把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一天晚上,他卷了一支纸烟,悠悠地吐着圈儿,“媳妇,俺想把老活儿再拾起来,今年麦秋,用自家的麦子当本儿,把馒头坊办起来……”,媳妇揽着4岁的女儿说:“俺看行,俺支持”。

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女儿6岁时的一个春天的傍晚,他去面粉厂取面回到家,大门虚掩,媳妇和女儿却不在。他以为是串门去了,锅里的饭菜还温着。等了个把小时还没回来,他有点疑惑,忽然看到炕柜的角上有个纸条:“当家的,饭菜在锅里,你自己吃吧。俺走了,带着妮子。当年俺是被骗到这村的,俺家收了人家的钱。俺几次想跑,俺又看你是个好人,不忍心。谁知又怀孕了,俺就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吧。俺在老家有牵挂,是要认命相许的牵挂……俺对不住你!妮儿大了再还你……”,那纸条上的泪迹还没干。馍馍四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倒在炕上。

接下来好长时间,他见谁都不说话,有时暗暗哭泣,有时独自傻笑。天塌了,他用什么去支撑呢?思念媳妇,惦记女儿,难受劲儿象千百只虫子咬噬着他的心,真是生不如死啊。族人们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咬牙切齿,要去南方找那女人,他痛苦地说:“兄弟爷们儿,谁也别骂她,一切都是缘分啊,俺不怨她。俺想了,俺还得活着,等着俺妮儿……”。

他终于挺了过来,人瘦了许多,显得更骨感,更有力量。他开起了馒头坊,由小到大,从村里开到镇上。几年后,他承包了二百多亩闲散地,搞起了立体农业,种果树、药材、蔬菜,养鸡养鸭养鹅,成了村里的能人。有钱了,好多人撺掇着给他物色个老伴,他每次都作揖谢绝了。每当闲下来时,他就拿出笛子,坐在承包地的林子里,吹一曲《梁祝》,吹一曲毛阿敏唱的《思念》,笛声幽幽,哀婉悱恻,让乡亲们流了好多眼泪。

75岁这年正月里,他把村支书、村主任约到家,弄上四个菜一壶老白干,酒过三巡,他说:“大侄子啊,你老叔命苦,要是没有乡亲们的关照俺早就完了,是乡里乡亲给了俺活着的劲头。”点上一支烟,他接着说道:“这些年挣的钱呢,除了给村里修路打井,还剩个百把十万元,俺哪一天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把这些钱都捐给村里,扩建一下卫生室,再弄个教育奖金,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奖励个三千两千的,也当给乡亲们留个念想吧。”村支书撂下酒杯:“叔,你说这些丧气话干啥,你这岁数才在哪?还算壮年哪”。“你别打断俺的话”馍馍四接着说:“这处老宅呢,就留给俺妮了,给她留着这个根儿。俺寻思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说完,他狠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半晌。一会儿,他拿出纸、笔和印台,非要把这些写下来……

到了秋天,承包地里播完麦子,他躺下了,命运之神压倒了他,村里兄弟爷们儿轮流侍候着他。一个西风萧瑟的下午,昏昏沉沉的他听到一个青年女子的喊声“爹、爹啊”,他猛地醒来,一屋子的人,一位年轻姑娘握住他的手,“爹啊,俺是你妮儿,还认得俺吗?爹啊,你受苦了,俺对不起你啊!”那姑娘已泣不成声。“俺娘不在了,临死给俺说了咱家地址,让俺找你”。馍馍四撑着身子坐起来,细细地端祥着姑娘,突然大笑几声昏了过去。

又是一个秋天,村里忙完了农事。全村人都来送他,闺女披麻戴孝,肝肠寸断地一步一个头,把他送到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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