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风儿忽然变的软软的，吹拂在脸上，即有清新的微凉又带着泥土催发草木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芳香。冀东南的春，初时像是在试探着冬的余威，悄悄萌动，转瞬便又扑天盖地而来。我热爱春天，还有遗落在春天里的故事。我爱她的生机盎然，爱她的鹅黄浅绿，蒹葭初萌，爱她“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春天，让我陶醉，令我缱绻。

春天是一年的开始，一年之际在于春，新的一年将从这里开局，起步。春天，寄托着我们心中美好的愿景和期望。

每逢春天来临，我也在忙着赏春、享受春天，但更多的是对生命中那一个个春天进行盘点。

 从记事时起，最先感受到春的讯息，不是“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也不是“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而是母亲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唉，好过的年，难捱得春啊。春天来了，不再有刺骨的寒风打破窗纸，穿透土墙，不再用糠粃生火抵御严寒，不再发愁“可怜身上衣正单”……那么母亲却为何作此感慨呢，我当时非常不解。随着渐渐长大才知道，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旧粮食不够吃，新粮食下不来，天又长，很难熬啊。母亲做饭时，每每把升里的小米或糁子掂量过来掂量过去，最后总用手再抓出一些。从那时起，一到春天我就有深深的忧虑，这个春天我们会挨饿吗？家里人口多，但劳力少，挣工分少，分得粮食就少，日子怎么过呢？

忧虑归忧虑，少年的天性使然，我对春天依然十分期盼和热爱。儿时的冬天觉得很漫长，最先传递春消息的是屋前的坑塘。我的房前是一片百亩坑塘，很古老的，常年不干涸。冬天我们在宛如镜面一样的冰上玩耍，打陀螺，在冰上连跑带滑去邻村上学。每当冰面慢慢地泛出水珠，像人一样微微出汗时，娘就严历地禁止我再去玩冰，告诉我：春天就要到了！

这时，大人们要开始准备春耕了。父亲在大队副业上上班，很少下地，只是用一早一晚的空儿把猪圈里的圈肥出出来，一锨接一锨地往地面上扔，很是费力。而母亲每天要去生产队上工。我印象最深的是往地里运粪，一辆胶轮大车，七、八个人用长绳拉着，替代牛马的脚力，母亲是其中的一员。那时母亲有三十五六岁吧，尽管年轻，还是跑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肩膀子被大绳勒得都肿起来了。

晚上，母亲还要熬夜为我们缝做单衣、单鞋。这是一项复杂且枯燥的工作，尽管母亲的女红针凿不是那么精致，但很是认真，一针一线，一剪一尺，毫不含糊。有一天，天气晴朗，我和玩伴儿们跑出一身汗，把棉袄都快洇透了，母亲把我拽过去，“快换上夹袄，看看你跟没娘的孩子一样”。换上母亲缝制的新衣，我高兴的一蹦老高，真是爽在身上，乐在心头。

春天，我和小伙伴最喜欢的事就是结伴去挖野菜。那时，凡是适合食用的野菜绝对舍不得喂猪，挖回来后，娘把它拌成凉菜，或者与玉米面掺和到一块儿贴饼子、蒸菜团子，这样可以节省些粮食。早春二月，坑塘边的芦草发芽了，路边、道沟里的车前草、蒲公英、苦菜等都钻出地面，贴在地上，嫩嫩的。我们就开始背上小筐，拿上小镰刀去了田野、路边，寻找各种野菜。有时边挖边玩儿，偶尔会从哪里冒出个小蜥蜴，我们称“蝎虎连子”，于是，我们扔下筐子镰刀，追着跑，忽然，那小家伙蓦地就不见了，后来知道它们有好多洞洞可遁身。太阳慢慢变红变大，天空变的朦胧昏暗，我们也要“收工”，有的挖了半筐头，有的只有几颗，盖不住筐底，这样回家怎么交代呀，大人们是不会惯着懒孩子的！于是，经大家商议，挖的最多的那个，匀给盖不住筐底的那个一点。这时有点饿了，小伙伴有带着红高粱饼子的，有带着山芋面窝窝的，掰成几半，共同分享，笑着跑着蹦着……村庄已是暮色苍茫、炊烟袅袅，“回家吃饭喽”娘喊着我的小名儿……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母亲告诉我，不再让我去挖野菜，要我天天复习功课，参加考试。此时适逢国家恢复高考第二年，母亲大力支持我的学习，对我寄予厚望。这个春天，我埋头读书，与大好春光失之交臂。母亲则夙兴夜寐，白天下地干活，回来侍候家人一日三餐，晚上还要纺线织布，做衣做鞋，甚是操劳。当时我一边学习一边暗暗想，爹娘太艰难了，拉把我们一大伙孩子多么累呀，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我考上的中专学校离家九十里地，春天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天上刮着四五级的北风而且扬着沙尘，我骑着自行车，顶着风走在回家的路上……风再大也顶不住我想家想娘的急切的心。但还是被两个最关心我的同学大哥哥在十几里外追了回去。

每次放假临回学校时，我总徘徊在小院里，望着墙根钻出几点嫩芽的秫秸花（蜀葵）发呆，真不想走啊，不愿意离开娘，不愿意错失家乡的春光。娘却在灶台旁给我烙饼，一家人平时只有过年才吃白面哪。我回学校了，出村后停下车子往回看，娘还站在村头那棵苦楝树下往西看呢……

又一个春天，阴历二月十七，也是杨柳吐绿，麦苗返青的时节，母亲走完了平凡而艰辛的生命历程。她走了，远离了病痛，但也抛开了我们，去了一个只有春天的仙境。

后来的岁月里，每当残雪消融，泥松土软的时侯，就会有一种情结萦绕我心怀，难以言表。许是一种对童真或艰辛时光的怀旧，或是对母爱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感恩，也有几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遗憾和愧疚吧。 春天，是呈献给人世间的万物生长、欣欣向荣，是博大的爱和无私的馈赠，同时也是我绵绵无尽的莫名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