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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学评论
201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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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黄沙中,盛放的沙漠之花—— 读瑞娴的《沙漠中的牧场》

   

 在喧嚣和快速运转中的都市里阅读瑞娴老师笔下她深爱着的沙漠,一种静谧优美让我为之充满崇敬,它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通过瑞娴深情而略带怅惘描述,沙漠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我想,这正是文学所能通达的地方。一位好作家的创造就是突破边际,又还原边际,与人与物在黑白乾坤中畅行交流,自然而然地向万物回应笔下异彩。

沙漠本是不育的,它的身体是那样不固定而又统一,浩瀚、深沉,似雄性不可接近,但在瑞娴灵性的探寻中,沙漠呈现了它的细腻和柔软。我惊讶地发现,沙漠中还有一片有花朵盛开的草原!

瑞娴说: “那就是沙漠和草原接壤的地方。”

在夜空下的沙漠里,夜空曾向她展示神奇绚丽:夜的幕布徐徐拉开,天上的铜镜登场,它硕大明亮,漫天宝石般的星星摇摇欲坠,几乎缀弯了夜空——只有在沙漠中,你才能体会到星星是有重量的”“沙漠一无所有却又应有尽有,我与它一见如故,那天长地久的默契不可言说。

     在难以探寻到方向和根据的沙漠中,瑞娴体会着大风的本性,她写出了沙漠的孤独,甚至连房子也具有和人同样的孤独“几间土屋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中,好像是大风随便吹来的。”         

在沙漠中,她遇到了一群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他们是那样热情,但又是那样沉默及执拗。他们善于饮酒,歌唱,他们生活简朴,却总以奶茶土豆炖牛肉,及银碗筷招待沙漠之外的来客。

在白炽的阳光下,干爽的清风里,阵阵马头琴声中,她领略了沙漠的雄壮与绝世之美与牧人们生活在一起,她观察到牧民生活的潇洒悠闲,对自然的服,以及他们与生俱来,仍然保持着神圣感的精神世界。

在人迹罕至的沙漠里,生活着寥寥几个孤儿般长大的牧人,他们就像她的亲人般照顾她,她亲眼看着六嫂去逮自己的羊,为了让客人吃上新鲜的羊肉:众人一哄而上,将那只倒霉的羊按住,接着,它被强制性地拽出羊圈,双目惊惧,哀叫声令人不忍猝听。

她亲眼看着一位矮小精干的屠妇用娴熟的技术一刀宰杀了羊他们请了当地最好的屠宰手,保准一刀毙命,不让自己的牛羊受罪。羊儿被拖到六哥家门前坚硬的沙地上,那男的手脚并用按住羊,屠妇一刀子下去,既准又狠,羊儿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这对于深受佛教影响和齐鲁文化熏染的温润女子来说,无疑是场痛心的煎熬当她举起刀子,面对羊儿泪汪汪的眼睛时,会否会想到自己嗷嗷待哺的婴儿?

可是,无论怎样都拦不住羊儿的被杀。因为草原人看来,养羊就是为了吃羊,天经地义。草原人不吃羊肉又能吃什么呢?所以,她只能闭上悲悯的眼,用心静观那沙漠乡俗的自然和野蛮——

我回想着,羊儿们看到他们夫妇俩时的惊恐模样,大概在屠夫身上,永远有着鲜血的味道。屠夫走到哪里,都带着死亡同行,他们是牛羊的终结者,只需一刀子下去,一个生灵的一生便在血泊中划上了句号。就像茫茫无际的草原,少了一棵小草,谁会为一只羊儿的离去伤悲呢?

也许世间一切都是这样,在纠结困顿中,慢慢变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可是,她仍然要为一个生灵的消失而不由自主地伤悲,文字凄美得令人不忍卒睹:几天前,那骨头还是一只哀哀叫着的羊,嘴里噙着一把草,遥望着大漠的落日。

 

    尽管沙漠里有杀戮,有挺着大肚子的傲慢沙漠首富,有六嫂悲伤得无法抑制的哭声,但是,沙漠里似乎也有一只眼睛,在与她对视,呼应。她看到一像眼睛一样蔚蓝的湖,她联想到飞鸟的干渴而为沙漠里有湖而欣悦,她自问今生是否还会与湖重逢。

 沙漠中,有一大树在晚风中向她说话向它呈现通往月亮背面的道路。在沙漠歌厅外,她体尝了无人能解的孤独:初秋的风在沙漠中,竟这样凛冽如刀。牧草的沙沙声中似乎潜藏着千万甲兵,抬头,一轮边关冷月。这陌生的月下草场,竟是如此熟悉,仿佛前世的一个场景,唤起无法追根溯源的乡愁。我与它对望着,无语,孤独像风一样,直往骨头里渗。我想告别远处的沧桑老树,跟着通往天边的那条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去到月亮的背面,找我故去的亲人去

而在此刻的月光下,有一个远远望着她的灵魂在与她共鸣,那是平常一喝酒就醉,一醉就拉马头琴的莫日根:我回头的时候,见他站在稀疏的牧草中,像只瘦巴巴的大虾,一阵风就吹走了。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清澈忧郁又深邃,好像里面藏着前生来世的谜底。 

可惜,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作者对他着笔不多,他们交流的好像也很少,他的内心世界,是沙漠中的一个谜。同样艰涩难懂甚至交流总是错位的还有巴音,但是,他们内心深处还是能相通的:我们都是孤儿,大漠的三个孤儿,心有灵犀,同病相怜。  

这一切都是沙漠对她的赠予,沙漠向清澈纯真的她,展示出了只可遇见而难再现的景观或者说海市蜃楼,点到而止

    在夜雨中被“绿眼睛”拦路,并脱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月光下的土房子里,在土豆羊肉和奶茶的温暖下睡去,避免了一场彼此告别的悲伤。我感触瑞娴总是有勇气忠实于心灵的诚实,真正与大自然有联系的人是那样害怕分别,哪怕他们能够隆重地欢迎一不曾相识的旅人,却一定害怕告别仪式的到来。这位曾游历千山万水,明白山外有山的北京作家,默默地结束她的此行,将她对世界的感知尽可能地拿出来作别,带着尽可能的克制承受着别离的伤悲与侵蚀

   “是的!在这儿多呆一天,记忆中沙漠的疆域就扩大一片”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她坐在吉普车里,感受着车轮下碾过的沙粒,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片土地很像老家河边的“小沙漠”,我感到了那个时刻她探索到的一种回归的心境,那是她和沙漠在告别时分的再度相拥。

我相信,这正是她在潜意识中,对沙漠这一故乡的深深认同。

就要离开这个她定义下的故乡了,北京如同远方,路途遥远。她还必须经历一些故事才能离开这里。我深信作家想要呈现什么,她就会去经历什么,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足以看出她写作的城府,从归途中她所经历的一些列不顺利,也可以感受到她的写作哲学,这时候的矛盾出现,可以理解为上帝赐给作家的一路昭示。尤其在半蒙半汉的司机布和家做客时,因为不懂蒙古族习俗,令布和对她怒目相向,并差点动了刀子。这时候的她,孤单无助,一个小女子的胆怯暴露无遗:如果布和真将刀子捅过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沙漠里,谁肯为我挡那一刀呢?

可惜,那些平时看上去豪迈奔放的朋友,除了整天蔫蔫的莫日根,却都沉默着,一声不吭:他们基本都在逃避。在沉默中躲开是非,而不是主动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不是旅途中遇到一些小事,这些细微的侧面也许永远无法看到。”这到底是内心深处的人性,还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这些细微的侧面,却不能不说令人遗憾和伤悲。

而作为一位善解人意的作家,她其实也理解平时沉默寡言的布和,为何一旦爆发竟是那么可怕:毕竟他不是在这里长大,甚至只有一半蒙古族血统,就喝酒扣杯这件事,他本可以不那么讲究,但当时他若不发火,在这些朋友甚至在自己家人面前,就显示不出作为蒙古人的尊严与价值来。我理解这个刚刚做了公爹、只有一半蒙古血统的男人的内心。反应过激的人,内心恰恰是脆弱的。我惭愧因为无知冒犯了他的尊严,使本该美妙的旅程冒出了不和谐的音符。

第二天早晨,当她想寻找一盆水洗脸时,有一句话深深触动了我,那是当女性文明与沙漠环境相交而产生排异时,女性对美丽的坚守,女性的天性弱于大自然的野性,而女性的文明却保有如此强烈的抗争性——“即使在沙漠里,也还是希望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像来时一样,尊严地盛开在风沙中。”

 

归途中,她发现:“我知道我对沙漠的爱,也许仅限于皮毛。如果让我身体力行地生活在这里,就必须有期限,不能遥遥无期。”以及:“看来,这世上多数的爱,都是叶公好龙,经不起现实的轻轻一击。”

她继续行走在沙漠中,不断测量着她对沙漠的情感究竟有多深,这何尝不是一种谦卑!对“有限”和“无限”的探索在文中反复出现,这不正是她对何为沙漠,何为边际的思索?——“我爱草原繁花似锦的美丽,更爱沙漠的荒凉和一无所有。因为那一无所有之中,蕴藏着所有和无限。

沙漠是女性的,妩媚的,而它喜怒无常的脾气,却是说变就变的暴烈。它亘古不变,却又瞬息万变。你面对着它,却永远不能完全了解它,你可以拥抱它柔软的每一粒沙,甚至变成一粒沙与它融为一体,与它一起迎送日出日落,但你无法与它一起呼风唤雨。它用如此广博的胸怀包容你,但它又永远特立独行,有自己的内部规则,既不同于陆地,更不同于海洋,它和日月星辰呼应,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变幻形式……

即将走出沙漠之时,她竟然真的领会到了沙漠母性的一面,她竟真的在寸草不生的沙漠深处,看到了一朵沙漠之花我想起在前面一段路程中,她曾相信沙漠也能像她故乡的沙地那样长出作物。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种多肉的沙漠植物,几片叶子组成一朵花的样子,半绿半紫,它的叶厚厚的,每一片都好像吮吸尽了周围一百里的水分。它们在沙漠中突兀出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冷不丁地就冒出来这么一朵,极其惊艳极其震撼

 “自见到这沙漠之花的那一刻起,我就忘记了自己。我觉得它那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盛放,负载了我孤独而又叛逆的灵魂。

灵性再一次向她说话,这几乎是她此行最重要的启示。这朵孤独多汁的花,她没有过多叙述它的样子,但它充足地证明了沙漠雌性的一面,它一旦孕育,那一定是美得惊天动地

 瑞娴曾发现草原和沙漠的边际,那里有成片的小花闪烁,沙漠的深处则是无边无际的荒凉,而此时一株沙漠之花与她相遇在终点,是她遇到了它,还是它遇到了她?沙漠向她展示了最美的产物,使她顷刻陶然忘我,灵魂释然安放,一阵风催泪如露珠,也滋润了这株沙漠之花,成为它灵性的眼睛。

万物默然间通畅往复,旅人命运的归宿尘埃落定,她终于完全交出了情感和所有如果此刻再有一阵风吹来,我甚至不介意风沙就此埋葬我。我深信,在我倒下的地方,也将开出那样一朵硕大鲜艳的花朵辉映着嫣红的落日,照亮沙漠亘古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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