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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圣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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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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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红薯地

婆婆的红薯地

黄圣凤

 

那一年,蒋介石炸开花园口,黄河水泛滥,大片的良田被淹没,无数的农民被迫离开家园,四处逃荒。

家住河南省扶沟县的婆婆一家,受灾严重。婆婆那时候才12岁,跟着母亲和姐姐出来逃荒,一路走了几个月,来到了安徽。这天她们走到红色革命老区的金寨县,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娘。大娘说:“大姐,我看你们娘仨个,一直这样讨饭也不算个事,可愿意给女儿行个婆家?”母亲先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唉,这样也好,孩子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大妹子,烦劳您给俺闺女说个好人家吧!”

于是,12岁的婆婆不再跟随母亲四处流浪,留下来给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

婆婆像是狂风吹散的一粒种子,落在了这方贫瘠的土地上。从此,在这儿生根、开花、结果。

婆婆嫁给我公公的时候只有17岁,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家,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薯地呀,跟庄子上人家的红薯地连在一起,一眼望不到边。可是,无情的洪水……”

每说到这,婆婆嗓子就哽咽。大家知道,她是想家了。婆婆顿了顿,又接着说:“一大家子人,全是靠红薯,度过了无数贫穷的日子。”

之后许多年,她都没有回过老家,路途遥远,没有盘缠。再说,孩子也一个一个的出生了,哪有时间走娘家。

婆婆执意在皖西的土地上种红薯。一开始,这一带偏僻的岗头,种红薯的人很少。但婆婆把那些边角的、零散的土地都利用起来,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会埋下很多的红薯苗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极为贫穷的岁月里,婆婆就是靠她的红薯,填充一家人的肚皮。那些小的、散碎的、不成气候的红薯,用来喂牲口,每年过年,家里都能宰一头肥猪。婆婆靠勤劳,在那极端的年代里,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家,打理的还算过得去。

夏天的傍晚,婆婆经常一个人坐在红薯地边,长时间地抽旱烟。有些时候,能从红日西垂,抽到余晖散尽,抽到暮色慢慢围拢上来,天上的星星次第明亮。那一闪一闪的星光,与婆婆旱烟咀里的一明一暗的红点,遥相呼应,就像是上天与人间的对话。

村里不懂婆婆的农民,就会说:“他婶子,红薯是不需要看的,没有人偷。就是有调皮的孩子,扒一点出来吃,又有什么关系呢?”

婆婆说:“我坐在这里,并不是看红薯,我是看红薯。”

他们不知道,婆婆不是怕人偷,她是喜欢看红薯生长。特别是夏季的雨后,她坐在红薯地边,似乎能够听到红薯拔藤的声音,似乎能够看到埋在土地里的那些红薯蛋子,正一点一点拱身,一点一点涨大饱满的肚子。那一刻,她感觉这一片天地都是她的。

懂他的公爹,知道她又在想家了,想她河南的老家,想她中原大地上那一望无际的红薯地。

到了1949年,翻身解放了;又过了许多年,改革开放了,也不存在缺吃少穿的情况了。婆婆慢慢地老去,但是她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爱吃红薯的习惯。

早晨,红薯煮稀饭;中午,在米饭头蒸几片红薯;晚上,红薯面疙瘩汤。婆婆几乎天天如此,一吃就是一辈子。过年过节的时候,她还喜欢把红薯蒸熟,攥碎,放一点糯米粉,团成圆子,在油锅里炸。炸出的圆子金黄、软糯、圆润,非常好看,也非常好吃。

村庄上的孩子们就会到家里来,婆婆就给他们盛一碗,放在桌边,让大家吃。开始来吃的,喊她姐姐;后来来吃的,喊她婶子;再后来来吃的,喊她奶奶。一代一代的孩子长大了,婆婆也老了。

老了的婆婆,依然在茶余饭后,在不经意之间,描述她故乡的红薯地。“我们家,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薯地呀,跟庄子上人家的红薯地连在一起,一眼望不到边……”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日子都像甘蔗一样,一节更比一节甜了。儿女们也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生活极大地富裕了,想吃什么有什么,但是婆婆却终身不改喜欢吃红薯的习惯。她说:“红薯最养人,黄金一般的东西,没有什么比红薯更贵重。”

婆婆去世的时候,儿女们把她安葬在一个山坡上,四周有一片一片的红薯地。孩子们知道,只要那郁郁葱葱的红薯一年一年伴随着婆婆,婆婆就会非常开心,非常舒适,非常安泰,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幸福地微笑。

儿女们想念她老人家的时候,也会到红薯地边坐一会,会对自己的孩子说:“你奶奶那时候啊,栽好多好多的红薯,一大片一大片的,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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