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回来了
春天回来了
草木好似比旧年更加温顺
各个自顾自地明媚
时间啊,你是最残酷的
一次次轮回
从未停下脚步
从不正视世间的繁华与寒凉
大地啊,你一样是残酷的
在长久的沉默后
突然就显露出桃红杏白
完全不顾世人还在艰难的忍耐
某一刻,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像撕扯,像沸腾,像泣血
早晨的润湿
空气润湿
柳树抽出了新芽
一些人从我身边跑过
一些人和我一样慢慢走着
我们都是早起的人
逃离夜的桎梏
更早的是微风和细雨
带来了这样的润湿
漫长的希望
你是水、是流云、是晨曦背面的幽暗
我要怎样才能抵达你
然后紧紧抓牢你
在我结束痛苦之前,命运赐予我漫长的希望
二分之一
我每天早晨醒来
晚间睡去
我走在街上,穿过一条条街道
消失在人群里
我读书、工作、休息
所有的专注都在瞬间完成
我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
从某件事转向其他事
没有任何一刻,我完整存在
此刻的我总看得见彼时的我
像是光打在身上
映照出我的分裂和残缺
两个、三个,或者碎成更多个
二分之一都不到
爱是不得
我们依靠爱活着
爱,是不得
我爱着她,也爱着别人
她也爱着另一个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也不是我
我在屋子里
受不了她,她更受不了我
我要出去,要喝酒
她砰地关上门
她在等待
另一个,或者只是电话
我们就这样活着
不能想象
没有爱
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去看老虎
当你迷茫衰颓的时候
你就去看老虎
看它金黄的条纹
毛皮、爪子、锐利的眼睛
看它的懒散、从容、自信
它无与伦比的英武
当然,你可以在笼子里
在影像里看它
被它惊吓或唤醒
它不需要人的怜惜、庇护
甚至是害怕
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都像是在空旷的原野
内敛、优雅、迅捷、充满力量
这些词也都因它而发光
你欠缺和遗失的东西
它都有,你都能向它借取
更紧要的是你能在它身上看见自己
你为什么不去看它
你要经常去看它
晚安
我们经常互道晚安
不是因为幸福,而是出于习惯
好像道过“晚安”之后
时间也就跟着安居下来
我们都懂得克制
或者是隐忍。实际上只是装模作样
我们都在平常的黑暗里
那“晚安”声也不会有任何余响
没有悲喜,没有多余的故事
生命自成风景
墙缝里挤出一簇新绿
像一个错误发生
在不该有生命的地方
上帝创造了生命
几乎是粗暴的、毫不讲理的
它努力向外生长,向上生长
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
在这里自成风景
由此,我产生一种爱
几乎是窒息的、充满希望的
叶子的声音
我走在早晨的林荫路上
树上的叶子还没有全部枯黄
但更多的叶子已经在坠落
潮湿的和腐朽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让我摇摆的心渐渐平静
秋天就要结束了
我开始接受我的新生和坠落
像接受我的喜欢老去
像接受叶子纷纷落下来
这一刻,树上的叶子和脚下的叶子
一起鼓噪起来。它们过完了
或即将完成这不可变易的命数
我停下来看它们,想要好好地看看
生命最后的优雅。它们还会再来
但再来的就不是它们自己了
我仿佛听到了之前从未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一点点丰富、饱满,分外惊心
形容词
它们让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当我想要说出某种颜色
表达某种情绪,还原某个场景
或者想要写下某些句子
它们就会自动寻来
以它们的任性,以它们的亲昵
然后说出所有我能够说出的话语
离开它们我就完全暴露
正是它们装扮我,充实我,拔高我
同时又伤害我,羞辱我,贬低我
鸟在早晨就开始鸣叫
醒来就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声
不是一两声,也不是一两只
我试图从声音里分辨
它们的种类、大小和姿态。想象
树叶在晨曦里,它们聚在树叶间
这样的声音我时常能听到
但从未真正在意过
包括这个早晨,早些时候
直到我听出那鸟叫声
清脆、从容,一点都不犹豫
思念如风
天有些昏沉
但还没有暗下去
风一阵接着一阵
但并不很大
落叶已纷纷,遮天蔽日
很快就铺满了整条街道
你行走在其中
又安静又清冷
近于完美
天完全暗下来了
旁边的公园已经没有多少人逗留
那里陷入安静也陷入黑暗
只有数个光点在闪烁
对面的山体变幻着颜色,渐趋一统
多像是我们从言说转向思考
最后只有沉默
突然一阵风来,窗帘掀起一角
很快又落下
只是短暂的瞬间,我就在现实之上
营造了一种近于完美的真实
路过菜市场
这个清晨,我顺着街道向下走
任由脚步带着我的身体和思想
时间还早,街道还很安静
直到我走进菜市场
摊点早已摆好,人们来来去去
菜香味、泥土味、食物腐烂的气味
混杂在一起。有人在说笑
有人在讨价还价,也有马达在转动
混杂的声音和混杂的气味一样
我注视着这种热闹
以及由此衍生而来的庸常、朴实、俗气
在心里默默地想——
就是这样,这人间总还是多样的
我多希望每个空间、每个人
都是多样的、不可预见的
而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已经确定了的
偶得
月低垂。记忆紧紧抓住我
缓慢地移动
那不久前的珍藏
只是虚望,再不能拥有
我感到失落,如用一种忧伤的语言
写下月光暗淡的白
好的
早起是好的
清新的空气是好的
鸟飞是好的,虫鸣也是好的
遥远的乡下是好的
房子老去,院墙剥落
三三两两的青烟升起都是好的
望着窗外是好的
微弱的灯光是好的
回忆是好的,想象也是好的
一个人是好的
你是好的,熄灭了的火是好的
平静是好的,沉默是好的
想起博尔赫斯是好的
卡瓦菲斯是好的
杜甫、辛弃疾、米沃什都是好的
还能读点书是好的
还能写点东西是好的
不读也不写,依然是好的
下午是寂静的
下午是寂静的。寂静
来自外面的烟云,斜落的雨
被雨水淋湿的草木
和每一个正独行着的人
此刻,我坐在窗前
面前是一本摊开的书,页面白净
文字也安静地停落在纸上
但我无所视,思绪四处游移
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寂静中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书与世界
文字是活的,所以书也是活着的
它不停地在变化
像在成长,也像是在轮回
有无穷无尽的可能
你拥有它,就多出了另一个自己
被吸引、被感动,也被操控
如影随形。生活因此而丰富
或复杂。过去与未来交错在一起
现在消隐了,你的存在也不确定了
像是水面上的影子
一触即溃。也许只有远离它
甚至忘掉它,才能走出异化或虚幻
但也许仅仅是走出。之后呢
书一直活着,而且“一点也不假”
忠诚
我们的语言那么美。即使最少的字
也足够表达最深的情和意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凝视、诵读、书写
以熟悉的声律和格调,进入它的美
但如今,我越来越找不到合适的语词
表达。语词一个个坍塌、相继坍塌
我用尽全力去守护。只为那样的美和力量
我不能没有它,我只能忠于它
没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下雪了,薄薄的雪轻轻地下着
你慢慢走在河滨路上
你的身前没有人,你的身后也没有人
你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雪花就是慰藉。你张开双手,然后又握紧
没有声响,一点都没有。满手都是静
你并不着急,时间也不显匆忙
心与天地连在一起。没有什么不能忘记
总有叶子留在枝头
总有叶子留在枝头
它们不想回到大地
它们是那样少,但的确还在
在无尽冬日的虚无和野蛮中
愈来愈孤单
某个傍晚,我看着那些叶子
在落日余辉的明亮里
像受难的使徒
它们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充满不和谐。却依旧打动我
昏暗的日子让人忧伤
灰色的天空下建筑也是灰色的
风暴的旋涡已经在头顶酝酿
而你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这昏暗的日子让人感到忧伤
你慢慢走着,你的双手无处安放
你很长时间没有看见雪花飘了
洪水过后
洪水过去后,群羊回家了
温顺、安静,还是像从前一样
另一边,老屋的院墙倒塌了
连带着墙上的鹅绒藤、野菊花
闪亮在黑暗中
夜幕低垂下来
星晨悬在空中
四周阒静
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世界遮盖了我
或者只是包围
我如一颗微暗的星、一点飞溅的火
闪亮在深深地、静静地黑暗中
在温暖的光亮中
在混沌中,阳光穿透窗玻璃
打在我身上,温暖而光亮
我迷失在想象中——
想到了香烟、美酒、咖啡
想到了叶子、谷穗、流水
以及烂掉的果子,够不着的女人
丧失的青春和理想。还有枪炮、废墟
功成名就。甚至是死亡——
但很快,我就轻轻掠过了
我还年轻,经历有限
不适合过早地谈论死亡、困厄、愁苦
这些沉重的字眼。当我说出它们
总是显得有些轻飘飘
像是它们还没有完全成形
就这样,我一边沉浸在想象中
一边又陷入怀疑与忧伤
我在重建与坍塌中反复确认
自我。渐渐地失去感受,昏昏欲睡
被那温暖的巨大的光亮所淹没
不再看、不再听、不再想
出口的都是白纸黑字
要声音,不要言词
言词会修饰
有时又会躲闪或隐藏
进退自如
而声音,打破沉默
一经发出就再不能消失
赤裸而真实
哪里又有区别?言词即声音
出口的也都是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