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啊妮,中国化工作协会员,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作品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潮》《诗歌月刊》《诗林》《延河》等百余家期刊发表并入选多部选本。评论入围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著有《与亲书》(合集)。居西安。
枯萎的玫瑰
我喊她。并不能阻止她的枯萎
就像枯萎本身是一件不过寻常的事情
时间也阻止不了时间
流水照常起床,一些小昆虫
在草丛中爬来爬去
是找寻,同样也是失去。倘若有风
在模仿一只飞鸟掠过水面
惊起生活的小小波澜。易失的事物
总在眼前晃荡
像我经过一座幽静的巷口
那满目飘落的花瓣
无法将还原成它的载体
亦或它以灌木的身份藏就一颗孤寂的心
灰色的抒情
我开始思考,一个沉郁的人是我自己
“我和你一样,历经破碎、
痛苦的生活却未垮掉”
生死如此平庸。我无从言说这灰色的抒情
我每天写无用的诗句
闪亮的是,叙述的平静大于黑夜
失望、悲伤不能将我攫住与禁锢
——徒劳的只是梦与期待
时至今日,思想者捕捉了太多的猎物
虚构的混乱仅仅激荡了片刻
我返回笔直的信仰,困于事物已然的静止
——无须追随他人的歌声
是的,我开始思考,一个终日沉郁的自己
默然前行,像甲板上喝醉的信天翁
如今,我一闻到海浪的气息
就会在黎明之前等候退票
苦楝树
紫色的花,淡淡的细节
花蕊背着阳光微微张开
为何这么多年看你的目光
让我如此真诚,坚定
苦楝花朝向你盛开 像站在异乡的人
一些黎明已经开始陈旧 行进在
列车东去的方向 季节就是这样
让我们的日子在诗句里再活一次
一棵苦楝树 准备好了扎根泥土的
深情与信仰 还没有成熟的花蕊享受着风
寂静深处的弦 弹奏着更深的寂静
像一株蒲公英 把多余的羽毛
吐泡泡一样追随着你的影子
和它在幽深的花海中
以一棵树生成的月光,辨认爱的
——背影
此刻
雨下了一半,像你停止了无休止的
跑动。 现在你是静止的像一棵树。
一棵湿漉漉的树一千年也纹丝不动。
我在远处要用诗歌记录这一切。
终究我不是一棵树, 无法给她慰藉。
或者我以一只鸟在它蓬乱的树梢上。
用偶尔的鸣叫。 用好脾气去朗诵。
一首关于树与另一棵树的诗歌。
阳光落入到地面又折回原处。
这并没有叨扰到我的朗诵
比如:我能让木头逢春
石头里蹦出来一只白猿……
唯独做不到让一棵树
重新找回自己。
回信
多年以后 像从一个梦回到另一个梦
瞳孔中的菜园子
那些飞翔的饰物 以及小小尖叫
在蜿蜒的篱笆上徘徊
灞河 老旧的时光倒退
像浮动的鱼 一尾是你 一尾是我
就这样我们一边享受水的体温
一边享受一只鱼钩正悄然游向人间
累了 我们就在岸边的藤椅上
任风儿如何摇摆
我们有一棵树的坚守和耐心
喜鹊继续着它们的情话
周围粉红的花和永远律动的草
始终保持最美的微笑
而你的微笑依旧是最初的
像浅浅的酒窝里孕育的蕊
像你收到信笺时打开的蕊
停顿
它在指认语言的现场
暗淡的金色涂抹了整个黄昏
我和一只挤在树缝的蜗牛
各自带着风
树木是柔软的,在我突然造访之后
又多备了一些反照的光
都贴在我的胸口
蜗牛是生死的重量,它们缓慢地展开肢体
但向缝隙的深处爬行得更深,更从容
一些花朵破碎坠落的细节
——伴着流水的停顿
我跟着蜗牛的壳秘密下沉
仿佛,这个世界不是消失中的一样
甜月亮
我说我爱你,你像一枚甜月亮
勇敢点,请你抬头看那月光吧
眸子里都藏着温柔而古老的风
夜色朦胧,看得见的月亮
在天上,看不见的月亮在心里
那些我们走过的长路,露出了雪白的笑靥
在时间的旷野里接受考验
你每天漫游于我的身体
像一条火焰中的河流
我前世就是你的一颗星子吧
逃出故乡的森林,在清澈的星空下与你
相遇,每一缕歌唱都是爱的回声
“追随你的命运,浇灌你的花草,
疼爱你的玫瑰”
一枚甜月亮抖落花瓣
当我说出爱,月亮就会更甜
虚构的明亮
日头又长高很多,阳光很晚才从门廊褪去
脚下都是虚构的明亮,半真半假
我曾用很长的时间去留意
被日光侵袭的大地,汩汩作响的暗影
夏日的异虫症越来越严重
白天我有了新的消遣,看各种飞行表扬
纱窗关着,许多小虫子总有办法
从缝隙中进入房间,它们令我困惑
像生活强行占有我们
这里没有空出,黑或白明晃晃地跳跃
它们把我扔出巢穴,尾随而来的
是可以融化成自己的影子,另一个孤独中
长满枝杈的身体
我不能出声,打开阴影的力量
也打开我,浓郁的黑色
像丢失的脚印,让斑驳现出悲凉的原形
阴天
能倾听到身后的雨正在驱赶它
灞河水已经腾空自己巨型的胃
我在等倾盆大雨之后
片刻的宁静。——天空蔚蓝,湿漉漉的草丛
因为丢失水珍珠
一只只鸟可以用鸟鸣
来掩饰一种寻找的与生俱来
我的任务就是将门窗打开
让自己飞出去
或者在我飞回来时
我幸福的疲惫带有未了的余音
——而在下一个阴天
也能让自己看上去无比快乐
寂色
对着群山打响指
相信这响指声
现实和未来都能感知到
白云和马匹在指尖上
一座老房子也在指尖上
一株蒲公英在风中回旋
像是神的某种暗示
一群蚂蚁
在它的森林里继续迷失
远处 一条直立行走的河
一直默默走着
它们都像异乡人一样 互不打扰
只在各自的寂寥中一直走着
而这条路 我也默默走着
并没有想打扰它们的意思
蓝房子
他很小就投宿于一个孤岛,那里有一座
蓝房子,蓝珊瑚,蓝水藻,鱼儿也是透明的
水蓝,岛屿上没有四季
这里的阳光每天起床都很晚
像一个惯于慵懒的人
一座灯塔带着寓意,在黑夜永远
亮着,用于复述自己的象征
蓝房子就建在海上,烟蓝色的墙壁
刺目地融化着一切
一个孩子常年以风浪为生,他从飓风的口袋
掏出春天、树木、蓝星星和镜子
一艘幽蓝的帆船拓宽着海岸线
一个孩子身披海水的蓝,跑得像海豹
他用巨石击打海面,来预言潮水的起落
今夜,他将栖身在黎明前的海上,阴影飞舞
房子、甲板,现在的太阳都是烟蓝色的主调
一个孩子住在孤独的蓝蚌壳里
——镜子里的星空也是幻象的
深蓝......
黄昏
不知何时喜欢上这黄昏
喜欢坐在河岸的长椅上冥想
或者以灞河水永远流动的方式
去证明一颗心的恒久
远处一只水禽停在水面之上
与我出神地对视
水的晃动像生活带给我的责难
并没能改变什么?——在它们从水面一跃而起的时候
又显现出我们的不同
它用叫声在空中呼喊
——委婉而机敏。现在我要模仿它
抑或一只归巢水禽的羽翼
有一道闪电般的问候和一双红手套
凌晨
这个时辰可以做一些徒劳的事情
譬如,用拿重物的左手
给右手以安慰。譬如 怀中揣着一只旧坛子
并不是为了腌制
而是感知时间与空间在缠斗中
遗留下不协调的疤痕
此刻,打开窗子光来不来
其实都以空的存在。摇起手臂的
是窗外一棵花椒树
正在计算自己的阴影面积
以及它浑身长满的刺
它要一个个拔下来
如果我是一只早起的小鸟
我的鸣叫
是鼓励,更像是作为同类一种和鸣
今生或前世
我曾每天路过一条河流
夕阳像神秘的耳语
滞留在半空,它们和我一样
在怀念故乡 一条鱼和它的水
这条河流 每天也不知疲倦地流淌着
无数个黑夜 黎明从这里诞生
又死去 我的身后是无尽的旷野
明亮与阴影的区分
离空荡的旷野最近的
是在低洼处开满的 鲜亮的荆棘花
一只死亡很久的猫头鹰,肉身
已经腐烂风化,只有喙与羽翼
完好无缺的保存下来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就这样早早的
死掉了 白骨躺在荒凉的空地
曾经发生的 厮杀或绝望的挣扎
都被咆哮的目光盗走 风吹着
它滴血的羽毛 也吹着它曾经锋利的喙
有声音从空中坠落,打破河流的辩识
野兽喘息,鱼群四散
我望着这残破的躯体,试图深埋它
在黑暗一端 时间洗劫了时间
那是春天我亲手埋葬的,也可能
是自己的 今生或前世
夏日黄昏
这是六月的黄昏
灞河不断滚动消失的地平线
我和母亲坐在夹竹桃树下
各种鸟飞翔于表达之外
山坡的一片寂静,余晖
轻轻地踩过我们的头顶
母亲呆呆地看着远处
河流的倒影,还没有退回夜空
我们走走停停,看过飞蓬 锦鸡和马鞭草
夹竹桃一朵一朵低沉的密语
被我们一一取回 收藏
风很白,吹着不见边际的地方
和母亲蹒跚的背影
母亲老了,急促的喘息停在波纹之间
再停下来就是一滴滴汗珠
让身体的霜降之重成为可能
石头也铺满了一块黑影
六月的黄昏,是此刻迟钝的语境
不如山坡上灿然重生的野花
在两棵夹竹桃树下交换面孔,我搀扶着母亲
一树嫣红 一树皎白
将夏日的一切,重新画上轮廓
克莱因蓝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蓝色带来了谜语
为了古老的信号与执着
风变成水晶的耳朵
湖畔边 你敛起羽毛的动作
像触摸我脸颊 仿若温柔的指尖
敲响欲望的鳞片
和那些依旧翻滚的浪花一起
在你的小城观看
——克莱因蓝 是吻住的芒
哽住无法流泪的眸角
那么多鱼儿从车站进进出出
幽兰深处 我像个溺水之人
从凌晨第一列慢时光开始
在遗忘中迸发 跟随誓言的索引
沉浸克莱因蓝和一只雄鹰
约好了的羽翼下方熟知的故乡
私语
人间疮痍,黑色的沉默孤立着
一些叹息在动荡中变形
如爱着的事物 悄悄地逼近又收回
疲倦了的时间在漫无目的地流着
你在点燃的烟卷上安顿
人声,喧哗,哀嚎——
桌上的橘子递出清亮的目光
原谅我因为无力
因为错失季节而无法完成一次旅行
北方,或者更北的暮春里
帆和小船开始用瞳仁对话
我们顶着豹纹的月亮
将一些言辞推向彼岸
一整夜我都在赶路
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随着时间一起消失。现在我是安静的小路
和一条随时可以改变故道的灞河
在一起。醒来的星辰是潮湿的
书页静止在黑漆漆的气味中
连同梦游的火把凝固在一起。
一整夜我都在赶路
和那些对于外界充耳不闻的浆果
它们高悬在枝头,偶尔的光
是从星辰深处坠入人间陨石
一个爱情因它而生
清晨我照常孤独的散步
挂钟嘀嗒与枯萎的爱情相安无事多年
习以为常的生活
坐在窗前 一天中有两次阳光
会在玻璃杯中逗留
它有着茶的清香和一个优美的漩涡
一只懒散的猫从书本踩过
就拥有了人的思想 厨房清脆的水滴声
在它好动的时间里滚动
它的主人沉溺在她的世界里
…… 浇花 除草 给一盆冬青以塑形
有一枚青果被橘子树孕育着
它的主人已经按捺不住要赞美它
对于一个生命的赞美
要从怀胎十月算起
以及小小的锦绣在身边
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