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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松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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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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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工评论 | 成路:陈啊妮诗歌阅读札记

陈啊妮是诗歌理论家,也写诗。阅读她的诗歌作品留下札记,是为了便于交流。

“真正的诗人应该是一兵一卒,而不是自我炫耀的将军”([以色列]耶胡达·阿米亥),在阅读陈啊妮的诗歌不由会想起这句话。这是因为,诗人作品的大多数日常意象在当下生活里可见,但同时又具备个性创造力的自在与自足,由于对生活和大自然的高度敏识,诗歌叙述总能于平实宁静中见到陡峭崛奇,于光洁中见锋芒。她的大多数诗,阅读时可以视为是她心灵折射出生活的一部分,非具体庸常生活清单,所以她的诗具有生活内核和寻求真相的力量,同时又具有对诗歌语言奥秘的深掘。她诗歌的每一步转折或跳跃,充满对生命的热忱(根据微信朋友圈我们可知她每天坚持晨练和晚跑)和自省,对人性清气的捕捉,对个人体察中的秘密感受和精神触抚的揭示,或沉静的质询。她诗歌中的“存在”不是拍照,而是从生活中截取可成为艺术的有效小点的摄影,乃至将心灵疼痛揭开的透视,既能兴趣盎然地观察这个平凡的世界,又能于其中找到生存的意义,体现了一种看似平淡实则机敏、表面宁静但内在沸腾的美学架构。可以说,陈啊妮安静地挽留了生命直觉和自由想象,为阅读者勾勒了一个有控制力的“自然人”的内心投影,有一种向度纷繁的“阴郁美”,又有一种穿刺般的活力。

诗人对世界的观察,更加注重自然的低处和细节,善于发现现实生活细微的转动、迁移和变异,“我”作为自然普通的一员,“摒弃高度文学化的语言”参与自然的对话和游戏,而不是采取统摄自然态度的。如《枯萎的玫瑰》:“我喊她/并不能阻止她的枯萎/就像枯萎本身是一件不过寻常的事情/时间也阻止不了时间”,诗人在此,并没有把自我体验“转嫁“于自然,她和“玫瑰”间是对等的,因为她知道,人类和万千草木在自然界的神奇与博大以及它强大的规律面前,都是渺小的,无力的。再如《虚构的明亮》这首诗中,“我”成了自然界处于下风的一方,自然界从不会老朽也不会受伤,人类在自然面前的退却,“和谐”关系的建立,足够的谦卑和感恩之心,是很必要的:“这里没有空出/黑或白明晃晃地跳跃/它们把我扔出巢穴/尾随而来的/是可以融化成自己的影子/另一个孤独中/长满枝杈的身体”。诗人仿佛一直在主动“调整”与自然的关系,又总不能定位,这一关系即便建立在诗学上,也是晃动或模糊的,但阅读者能从她若干诗中,读到她既“甘于领受”又心存欲念的姿态,而这一点我想也应是诗人的天份,或使命。如《阴天》:

能倾听到身后的雨正在驱赶它

灞河水已经腾空自己巨型的胃

我在等倾盆大雨之后

片刻的宁静。——天空蔚蓝,湿漉漉的草丛

因为丢失水珍珠

一只只鸟可以用鸟鸣

来掩饰一种寻找的与生俱来

我的任务就是将门窗打开

让自己飞出去

或者在我飞回来时

我幸福的疲惫带有未了的余音

——而在下一个阴天

也能让自己看上去无比快乐

诗人在这首诗中对“倾盆大雨”的等待,以及向往雨后“让自己飞出去”,是她对自然的敬畏,和自然间的默契,或“诗心“在身体内的“突围”。她相信人和自然间,诗歌是唯一能化解激烈冲突的工具,并提供无限可能性。应该说,人和自然间,更多时候是相安无事、互不打扰的,包括自然界中比人类低微得多的生命,都是在各自的“小宇宙”中安身立命的。《寂色》中写到“群山”“白云和马匹”“老房子”“一株蒲公英”“一群蚂蚁”,都在各自的空间和轨道上运行,“它们都像异乡人一样/互不打扰/只在各自的寂寥中一直走着”,而“我”也在默默走自己的路,“并没有想打扰它们的意思”。我觉得这首诗也可以是陈啊妮的自然观,或她的一种空间美学思想,具有宇宙生命意义的深刻,在于她引发了诗歌语言的“自我裂变”,面向自由自在的无限空间,尤其是在幽秘空间的拓展。类似的诗歌,如《黄昏》《凌晨》,“我”既嵌入于自然,又是独立于自然之外的“旁观者”,可以局部介入或对话,如“远处一只水禽停在水面之上/与我出神地对视/水的晃动像生活带给我的责难”(《黄昏》),“此刻,打开窗子光来不来/其实都以空的存在”(《凌晨》),这样的句子,是对阅读者感官的一次惊醒,或诱惑。

陈啊妮对万物的观察是细腻的,这种细腻更多的是来源于诗人女性视角的柔和与理性,诗人和自然之间的“对话”都是默默无声,而无声也是一种交谈,甚至是更深刻的交谈。如《冬天的天空》中:“语言是另外一场落雪的飞行/那是冬天的天空 /他走过/一条街道/更加显示出静寂 /对话如此简洁/一个夜晚/我几乎没有睡眠”,这首诗中“我”和“他”之间“语言的旅行”,并不是直接进行的,彼此都借助了冬日天空“壮丽的深远”,两个人客观上都是孤独的仰望天空的“一位有意的沉默者”,可以说这首诗达到了一种高级空间设计,也是一幅只能靠诗歌表达的画图。《筑巢者》则叙述了万物暗自陷落和生长的一面,以及它们之间的互侵和妥协的轮回形态,这种和谐的“美”是忧郁的,但又有生命力的弹跳和颤动:“许多湿漉漉的屋顶是悲凉的/一些巢穴覆灭 /需要重新编织/大自然让它的树冠伸向天空/或者这一刻的苦难/是永恒的”“作为另一种存在/一位老母亲在田埂上劳作/指尖上的光/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从以上陈啊妮写自然体察的诗歌看,都有一种或浓或淡的忧郁情结,而不像很多写景的诗人,总能以一种欢愉之心或愤懑之情看待一切。切入自然或生活,肯定会有血迹和伤痛的,诗人把一切消解于宁静的忧郁,是奇妙的,这大概也是以大自然为布景的生活语境中最佳的精神状态,也就是如诗人所述的《灰色的抒情》写的:“是的/我开始思考/一个终日沉郁的自己/默然前行/像甲板上喝醉的信天翁/如今/我一闻到海浪的气息/就会在黎明之前等候退票”,灰色和虚饰和自恋是无缘的,也是真实的一种“存在”。

诗人对生活的真实态度,反映在她较早期的一首代表作《习已为常的生活》:

坐着窗前 一天中有两次阳光

会在玻璃杯中逗留

它有着茶的清香和一个优美的漩涡

一只懒散的猫从书本踩过

就拥有了人的思想 厨房清脆的水滴声

在它好动的时间里滚动

它的主人沉溺在她的世界里

……浇花 除草 给一盆冬青以塑形

有一枚青果被橘子树孕育着

它的主人已经按捺不住要赞美它

对于一个生命的赞美

要从怀胎十月算起

以及小小的锦绣在身边

慢慢长大

《习以为常的生活》,这是陈啊妮的一首生命态度诗,从日常可见的阳光、清茶,以及主人公身边的猫开始,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铺垫出一个独立的思想—塑形世界——诗人在这个自我的生命轮回认识世界论中,写满了人世的赞美。

陈啊妮对诗歌的认识是深刻的,不仅反映在她的诗歌评论中,也折射在她的诗歌作品里。她的诗歌文本时常是孤独的,或寒冷的。当她写作的时候,她与宇宙是相接的,与远方的人是相通的,但仿佛又是无关的。所以她的诗总能让阅读者感觉到大千世界与孑身一人之间相托付的关系,俨然有一种庄严感,或淡泊宁静。如《寂静之音》中:“我是从河流步行走向寂静深处的/每挪动一步/都是对土地的觉察/万物生息/晨间的鸟鸣和悦/我小心检视在另一场飞行中/屏息等待/它们触碰水面时突然收起翅膀”,正是这种与事物若即若离的关系,形成陈啊妮诗歌的“慢”,如水流产生了漩涡,对文字自然产生的阻力,缓缓成就并靠近诗性的幽径。同样我们可以从她左顾右盼、走走停停的叙述中,更多感知诗中生命关系的繁杂和灵现,如《午后》中:“我是从河流步行走向寂静深处的/每挪动一步/都是对土地的觉察/万物生息/晨间的鸟鸣和悦/我小心检视在另一场飞行中/屏息等待/它们触碰水面时突然收起翅膀”,这种近乎散裂的观察呈现,具有更为到位的及物性,经过多重或多维意象的拼接或互映,达到了表达的完整。我不认为陈啊妮的诗可归入所谓禅诗一类,尽管诗中隐约有一些禅定情怀,但不是她诗歌的全都,她的诗中有“冲动”和尖锐的东西,尤其是多维散裂表达,已全然与单线叙述为主的禅诗区别开来。她的言说方式是个人性的,必要时,也有她的“不管不顾”,但又和眼下乐于肆意绝决式的女性写作划清界限。她的言说,是自我的不妥协,但又是和世界的平衡。当然,陈啊妮诗歌不是那种一眼读后就能被感动的那种,需要进入她的“心境”,需要来回多读几次,也许就能把诗人埋设于诗中的境界一一洞见。在此,我还是必须回到她有关诗歌的一首诗上:

雨下了一半,像你停止了无休止的跑动。

现在你是静止的像一棵树。

一棵湿漉漉的树

一千年也纹丝不动。

我在远处要用诗歌记录这一切。

终究我不是一棵树,无法给她慰藉。

或者我以一只鸟在它蓬乱的树梢上。

用偶尔的鸣叫。用好脾气去朗诵。

一首关于树与另一棵树的诗歌。

阳光落入到地面又折回原处。

这并没有叨扰到我的朗诵。

比如:我能让木头逢春

石头里蹦出来一只白猿……

唯独做不到让一棵树重新找回自己。

——《此刻》

完成一首诗歌,诗人需要用“远处”的距离去记录,与其说完成了一首诗,还不如说那一瞬间她完成了她自己,从一棵树到“另外一棵树”,这里的“此刻”是一个抽象的时间,也是一个具体的诗歌“此刻”。个人很渺小,而诗歌很宏大,“此刻”是流动中的,是存在的,也是思想隐秘角落的寻找,是诗与思的契合点。诗歌是斑斓而宏大的,诗人总是谦卑的,从诸多作品中可见她的执意和深情,性格中的坚定或勇敢,但陈啊妮总在信心十足又万分小心地对待诗中的每一个字,她要借用自身的骨血,又要借自然气象,体现人与存在的某种格局,“写诗的人/用大雾的回声界定孤独/用闪电的暴虐浮现玫瑰的微笑”(《写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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