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春

俗话说：“立春一年端，种地早盘算。”立春是24节气的第一个节气，也是一年之始。对于不务农事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但在农村，它可是农民的大喜日子。

“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在这个重要的日子，又怎么会少了仪式呢？我的家乡璧洲就有传承已久的接春仪式。接春的时辰也有讲究，精确到分秒，这使我大为惊奇又不得解释。今年的接春时辰是正月十四上午十点四十二分，为了不误接春时辰，我紧盯着手机屏幕计算放鞭炮的时间，期待全村一瞬间响彻天空的惊雷。谁知，人与人的时间竟不一样，十点四十分不到，各家各户的鞭炮便迫不及待地一阵赶着一阵，一阵大过一阵，仿佛迟一点，声音小一点，春就会被人抢走似的。

接春除了把握时辰与放鞭炮，还需香案供品。在门口摆上一张小桌子，没有小桌就临时搭起一方平台，此时它们被尊称为神桌。神桌上有香炉（有时仅用一块削平的萝卜或者一杯米代替），一包冰糖、面条，三五个苹果、橘子。最重要的是代表春意的落叶桃枝，与香烛一并插在香炉旁。立春前一天，长辈会委托家中的孩子到田里山上折桃枝、李枝和落叶以备接春。偶有一年，立春前天气十分寒冷，孩子们找遍了山头的每一树桃李，都没有开花的，连小小的花骨朵都难见，只好折了光秃秃的枝丫，垂头丧气地回去交差。如此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孩子们像犯了错似的，懊恼。我想，长辈让孩子们参与接春仪式，不仅是让他们感受自然之春的美，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懂得珍惜自己人生的春天。

立春时，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出嫁的女儿接春时不能回娘家。每经历一场接春，每听到一句春后再来的叮嘱，别样的滋味便从心底冒出了芽。我听人说起，村里一位远嫁的女子，过年时携丈夫回来，正好碰上立春时节，女子母亲便让女儿女婿躲到猪圈茅厕里，待接春仪式过后才能出来。我听了哑然，不知此后过年再回来，女子会不会先翻开黄历盘算，别再碰上立春，茅厕不好躲，心里也不好过呦！作为女儿，我不服气，偏要与春斗，偏要回家去，却总在起步时败下阵来，暗暗地询问母亲，今日是否能回来？这一问，不免又为女子平添了几分春愁。

接春的重头戏在晚上。不同于白天庄重的接春仪式，立春当晚举行的犁牛春活动，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被称为“客家农耕民俗的狂欢之夜”。犁牛春队伍大约由二三十人组成，从各家祠堂准备就绪后，便由五色铜锣开道，浩浩荡荡地沿着村主干道游行。

“锵锵咣，锵锵咣”，你听，铜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鞭炮陆陆续续地打响，犁牛春开始了！村里男女老少，还有外村闻讯而来的人，纷纷围在村主干道的两旁，激动地等着犁牛春队伍。你瞧，首先出场的是那牵牛者，披蓑衣戴斗笠，用毛笔在脸上画朝天眉、八字胡，活脱脱一丑角上台。他牵着牛绳，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左冲右晃，吓得两旁的人群一声声尖叫。身后牵着的耕牛体魄健壮，牛角、牛背及犁椽上都缠着大红花和丝带，煞是好看。据说被选中做犁牛春的耕牛这一年将无病无灾，怪不得它那么温顺，不惧怕人群和鞭炮，老老实实地跟随牵牛者的脚步，完成神圣的接春使命。

牛之后，有一老农扶着犁，模拟犁田动作；一人抡锄头，模拟做田事锄草动作；一人拿铁钳拾牛粪；一人挑谷箩，装的是空谷壳，沿路撒，寓意播种。撒谷壳的人总存了一点“坏心思”，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撒，撒得我们这些看客满头满身都是谷壳。看我们无处可躲的狼狈样子，还要故意大声吆喝“又来嘞”！更有意思的是，有几个汉子扮成农家女，头包花毛巾，身穿大红衣，系上围裙，用一根又细又薄的特制扁担，一头挑饭，一头挑水酒，有的挑两捆牛吃的青草，好似到田间地头给干活的男人们送饭。紧接着，是手持鱼竿的渔夫，挑柴的樵夫，拿折扇握书卷的书生，穿长衫提中药包的郎中，拿算盘的商人。这些各色人物就代表着家乡渔、樵、耕、读业业兴旺，祈求新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此外，队伍的两旁还有五六个人，专门提着松光火把，用以照明，寓意新年红红火火一旺到底。最后三色铜锣压阵，一路护送。

犁牛春从村头永兴庙游到村尾天后宫，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门前都会点小火，放鞭炮迎接，彼时整个村庄灯火辉煌，鞭炮声响彻云霄，人们相拥而行，热闹非凡。这些质朴的村民们用最传统的方式表达对新春伊始的美好憧憬。

老人们常说：“立了春，太阳就多了三分热气。”虽然只有那么微弱的三分热气，但草木却开始渐渐苏醒，大地也慢慢活跃了起来。春之时，生之始，农民又要开始新一年的劳作了。日复一日的耕耘，年复一年的期许，日子就是这样缓缓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