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笋记

拔笋记

苏克敏

刚开学一个多月，大山上的野竹笋已蠢蠢欲动，急着要探出头来了。

十一岁的苏醒是个留守儿童，爸爸、妈妈都到浙江去务工了，留守农村的爷爷、奶奶带着孙子。

周一到周六要（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的学校一周要上五天半课）上学，苏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要上大山去拔野竹笋卖了钱好买书。

好容易到了周日，苏醒背着爷爷、奶奶，偷偷地跟着拔笋的大人们到了高高的大山上。

只见密密麻麻荆棘丛生的竹林里，一根根新生的竹笋探出了它的像毛笔样的尖尖的脑袋。，那青青的笋尖上还挂着晶莹透亮的露珠子，一线阳光穿过密密竹林的缝隙，照在小露珠上，玲珑剔透。

苏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爬到这样高的大山上，也是第一次看见山上竟有这么多的野竹笋，他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得心都要快跳了出来。

“大山公公真慷慨啊!大山上竞长出这么多的竹笋，我还愁没钱买书吗？这绿色大山就是我的银行。我是一个男子汉了，我要挣钱买书!”

但他毕竟是一个十一岁小学生，他毕竟是第一次上山拔笋子。那些妇女们钻进林子后，就像在自家的菜园子里一样，轻松自如，好像竹林里的那些倒伏的竹子、“吃人肉”的荆棘、“喝人血”的山蚂蟥都怕她们似的，她们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工夫，她们的蛇皮袋里就装得鼓鼓囊囊的了。

在长满荆棘的野竹林里拔笋，人是站立不起来的。苏醒小心翼翼地在竹林里爬着，拔笋的动作十分缓慢，他在竹林丛中爬行，头发被荆棘缠住了，如果继续向前爬行的话，头发连着头皮都要被拉出来，没有办法，只好往后退，再寻出路；还有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在那潮湿的竹林中，各种虫子都有，它们闻到人身上的气味，就纷纷向你进攻。最烦人的是那嗡嗡叫的牛虻，它有半寸来长，突起的双眼，灵敏的嗅觉，箭一般的飞行速度。只要人一到竹林里，顷刻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就飞到了你的脸上、颈脖上等外露的部位，并立刻伸出它那长长的像针尖一样的舌头，狠狠地扎进了你的肉里，拼命地吸血，这时被叮的人只觉得像是被刚实习的护士打了一针，特别的疼。

突然间，他觉得腿上有点儿痒痒的，下意识地去抓一下，这一抓，吓得他大叫了起来，手上抓起了一大把血。再看大腿上，那痒痒的地方有一个针眼样的红点，还在不住地往外冒着血，他吓得大叫“我淌血了!”，接着大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正在竹林里拔着笋的苏春玲阿姨，她赶紧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苏醒捋起裤腿，只见左边的腿肚子上已是一片殷红。

苏阿姨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是被蚂蟥叮咬的，没关系。你不要抓，不过蚂蟥喝了你多少血，还要淌多少血的。不要怕，一会儿就好了”。

十一岁的苏醒再也不敢继续拔笋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家里。他把装了约四十来斤的笋子的袋子拖出了竹林。

立夏时节的大山上，雾气蒸腾，浓荫匝地，即使是大睛天，山上的羊肠小道上还是湿漉漉的，你必须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腰的平路上还相对安全，可是，当你走到一截陡坡上时，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容不得你有任何反应，毫无征兆，人就跌了个仰面朝天。如果地上没有竹桩还好，顶多摔倒了再爬起来。如果那天你倒霉的话，一屁股正坐在了尖锐的竹桩上，就非常的危险了。前年，村子里就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单身汉一人上山拔笋，当他扛着一袋笋子高高兴兴地下山的时候，脚底一滑，正好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那又尖又长的竹桩上，竹桩扎入了他的肛门深处拔也拔不出来，整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上，血流光了，活活地痛死……

小苏醒越想越害怕，站了起来，低头望着地上的袋子。这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把这一袋竹笋扛上自己的肩膀了。“难道我就这样空着手回家吗？”“我不是来拔竹笋卖了钱好去买书的吗？”“这样空着手回家是不是有点可耻？是不是像在战场的逃兵？”想到这里，苏醒的脸红了。

望着躺在地上的竹笋袋子，聪明的苏醒灵机一动：“我为什么不能拖着袋子下山呢？怎么这样笨呀？”他为自己的这一重大发现而感到高兴万分！

不由分说，小苏醒右手紧紧地抓住袋口，就像牵着一只听话的绵羊，轻松地下山。他非常的懊悔，“为什么我先就没有想到这一着呢？”

这时，他的邻居苏阿姨把自己的一百来斤的笋子已挑到了山脚下，她生怕苏醒一个人害怕，回来接他了。她远远地看见苏醒拖着袋子下山，着急地喊道：“快停下，不能拖了！”听到苏阿姨的喊声，苏醒疑惑地停了下来。

当苏阿姨来到满脸疑云的苏醒的身边，把地上的袋子翻过来看时，孩子顿时傻了，只见袋子的底部由于摩擦，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再往上看去，下山的路上都是从破洞里漏出的笋子。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苏阿姨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苏醒，知道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见她顺着苏醒下山的路，一根根地捡着地上的笋子，随后又剥了一截树皮，把蛇皮袋的洞口扎了起来，提起袋子，用力一甩，袋子就听话似地趴到了她的肩上。“我们走！”

苏醒紧跟在苏阿姨的的身后，不一会儿，苏阿姨就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这陡峭的山岭上，苏阿姨肩上还扛着一小袋竹笋，步履如飞。苏醒纳闷了：“苏阿姨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行呀？”只见他慢慢地走着，在坡陡的地方，还要把脚橫起来走，小腿不住地打颤。好不容易捱到了山脚下，这时的苏阿姨已经把小苏醒的一袋竹笋背到了山脚，自己又返身上山去挑自己的那两大袋笋子去了。

当苏阿姨从山上把自己的一担笋子挑下来的时候，爷爷、奶奶也赶到了山脚下，恰巧碰到了在等待苏阿姨的小苏醒和挑着担子满头大汗的苏阿姨。二位老人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懂事的苏醒也知道今天不该瞒着两位老人独自上山，让二位老人担惊受怕，只好低着头、小声地说：“爷爷、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一个人上山了。”“你不是天天吵着要拔笋子吗？今天才知道滋味了吧！要我是苏阿姨，就让你一个人在山上慢慢拔，看你能不能把整座山上的笋子都能拔回来。”奶奶嗔怪地说。

苏醒接着告诉二位老人，他的这一袋笋子都是苏阿姨帮忙扛下山的。爷爷接过苏醒的话茬：“我是在犯疑，我的孙子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扛着一袋笋子下山哦。”

五十多岁的爷爷把孙子的四十来斤的一小袋笋子非常轻松地扛回了家。

过去总以为上山是一件非常好玩又刺激的事情。今天苏醒才真正领略了拔笋的滋味。

晚上，祖孙三人坐在一起把笋子剥好送到杭州来的客商处一过秤，有21斤鲜笋肉，当时的价格是每斤三角钱，这一天苏醒的收入是六元三角。

苏醒把六元三角钱全交给了老师，请他到县城里的新华书店里去买书。

恰好老师要到教育局开会。

三天后，老师给他买来五本书：《安徒生童话》《故乡》《童年》《小桔灯》《鲁宾逊漂流记》。

终于有了自己的书，这是自己劳动的成果。苏醒拿着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久久地舍不得放下，眼里噙着泪花。

大山还是从前的大山，大山每年还是长出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无数的各种品种的竹笋。只是如今的大人们再也不敢让孩子上大山，大山上再也看不见一个孩子的身影。孩子们上补习班，孩子们去夏令营，孩子们要看课外书，只要开口，父母都乐意大把大把地拿出花花绿绿的钞票。今天的孩子真幸福啊!但我始终觉得，今天孩子的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