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登大山
杜德玉
老同学楚伟清盛情邀请我周末去爬大山,我喜不自胜,欣然应允。爬大山是我的一个夙愿,但一直未能如愿成行。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对大山,我并不陌生,每次回老家永丰,都要途经大山脚下的洪田村。仰望高耸云天的大山,我心里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痒痒得很难受,爬山的欲望也特别强烈。大山的名字有些特别,给人的感觉也有些异样。虽然大山在崇山峻岭的故乡,并不是一座最高最大的山,但它的名气却很大,方圆几十公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它。这是一座很神秘的山,也是一座很神奇的山。据县志记载,明代有一个王道人曾在大山顶上建造道观,修炼成真,最后羽化成仙。每当大旱之年,山下的百姓成群结队去山顶道观求雨,据说每次都很灵验。在当地人的眼中,大山早已成为一座令人景仰的神山和仙山。
中巴车从太平出发,沿着高速一路西行。翻过祥符岭后,隔着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远远就能看见大山模糊的轮廓了。天色有些阴暗,似乎要下雨,大山看上去灰蒙蒙的,但棱角分明,轮廓清晰。灰暗的天宇下,陡峭险峻的大山铁青着脸色,看上去冷峻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车到大山脚下的洪田村时,我以为就要停车了,但破旧的中巴车并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像老牛似的喘着粗气,向洪田西边的半坡岭爬去。翻过半坡岭就是大山东边的新华乡曹村,我以为组织者是要安排大家从曹村上山,但路过曹村村口时,中巴车并没有拐进去,而是一路高歌东行,向新丰乡安居村疾驶而去。我有些疑惑地大声说道:“爬大山,不从永丰乡洪田村上去,也不从新华乡曹村上去,干嘛要跑到十几里远的新丰乡安居村呢?这不是舍近求远、缘木求鱼吗?”后面的一位驴友解释说:“我前年爬过大山,就是从新丰安居村上去的。”我依然有些困惑和迷茫:“从新丰乡安居村爬大山,这不是要多走些路,多绕些圈吗?”
在崇山峻岭中行驶半个小时,中巴车终于抵达新丰乡安居村。一下车,眼前整洁的村容和独特的村貌让我们眼前一亮。安居村形如圈椅,北面的山并不高,但状如环屏,左右两面的山岭顺势而下,宛如圈椅扶手。鳞次栉比的白墙灰瓦错落有序地排列在圈椅似的山岭中,给人一种特别祥和安宁的感觉。村前是大片的荷花田。已是深秋时节,满目的残荷败叶,颜色杂驳,但依稀可以看出荷花盛开时的景况。荷花田前面就是大片空旷的广场,广场西边一溜古色古香的山墙上,“安居乐业”四个黑体字特别醒目,也让人倍感温馨。
当地的一位村干部告诉我们,安居村在大山的北面,离大山脚下也就几公里的路程,但上山的路草木壅塞,很不好走,爬上去也很难。村干部的话虽然在我们心里投下了一丝阴影,但并没有影响我们爬山的决心。好在老天爷这时也开了脸,漫天的黑云逐渐散去,稀疏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乡村的田野上,给人一种融融的暖意。
乡间的水泥道路四通八达。向南行走几分钟就是岔道,一条向南,一条朝西。曾来过的驴友早就忘记何去何从了,在路边一位村民的指引下,20位驴友朝西边的山坡走去。临近山坡又是一条岔道,一条朝南,一条朝西。遥望南边隐约可见的大山,我毅然带头朝南边的山坡上走去。在翠竹丛生的山坡上,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大娘正在砍雷竹。我急忙走过去问大娘要一根雷竹做拐杖,老大娘满脸绽开了菊花般的笑容:“刀给你,你看中哪一根好就砍哪一根。”没有拐杖的驴友也凑了过来,大娘依然笑吟吟地说:“你们尽管砍啊。”
拄着竹拐向南行走十几分钟,一座秋色斑斓的高山如彩云一样横亘在眼前。前面的水泥路又像枝丫一样伸了出去,一条伸向西边,一条伸向东边。我吩咐后边的驴友在岔道口等候,我然后独自向西边路上的一幢楼房走去。行不多远,就看见一位身材矮小瘦削的老大娘从楼房中走了出来。我快步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问道:“阿姨,请问大山在哪里?从哪条路才能爬上大山?”老大娘看上去有70多岁了,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她笑容满面地指着南边的那座山说:“你眼前这座山就是大山,爬大山的路不是从我这条路走,我这条路是通往上西坑的。你沿着东边那条路往前走几分钟,就是一个小村庄,叫下西坑。村庄中间有一条小河,往南有一座小桥,沿着桥头那条路就可以上山去。”
后面的驴友早就从东边的路往下西坑村走去,等我赶到村中的桥边时,几位驴友正围着一位中年男子在问路。下西坑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环绕在低矮的山坡旁。村庄南面矗立着气势磅礴的大山,一条小溪从村庄南面蜿蜒流过,过溪桥就是通往大山的小路。在我的吆喝下,大家鱼贯过桥,如长龙一样穿行在在荒草萋萋的小径上。行不多远,就听见村庄中那位中年汉子的喊叫声:“你们走错了,要沿着小溪往上走。”转回去沿着小溪往上走,临近山麓时,悬崖陡壁,荆棘丛生,根本无路可上,大家只得又踅回去,重走原来的小路,身后又响起喊叫声:“你们走错了。”我们进退两难,犹如笼中的困兽,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匆匆赶了过来,圆嘟嘟的脸庞上浮着笑容:“我来给你们带一段路。”从萝卜菜地中间穿过,蹚过一片没膝的荒草,前面露出了一条上山的小路。前行了几分钟,小路又不见踪影了,中年男子指着眼前的山坡说:“你们从这山坳里爬上去之后,就可以看见一条机耕路,沿着机耕路往右边走,就可以爬上山顶。”山坳里草木茂密,根本没有路,大家披荆斩棘,在草木树丛里艰难地前行。越往上草木越茂盛,越难攀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找到了那位中年男子所说的机耕路。估计有好几年没有人过来了,那条机耕路虽然很宽敞,但长满了芭茅草。芭茅草丛丛簇蔟,有一人多高,宛如刀枪剑戟一样,密密麻麻地簇立在机耕路上,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在密布的芭茅丛中闯出一条路来,前面开路的人异常艰辛。用脚踩压芭茅根部,用竹拐杖分开芭茅叶片,硬生生地拨开一条狭窄的通道。虽说已是深秋,路两边的树叶开始变黄摇落,但机耕路上的芭茅草却是绿色莹莹,充满了无限生机。芭茅草的叶片上有锋利的锯齿,正面穿行其中很容易割破手和脸。有几位驴友干脆就躬着背,撅着屁股,倒退着行走。在芭茅丛中穿行了十几分钟,依然看不到尽头,大家心里都有些着急:深陷在这样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中,何时才能抵达彼岸?
在绿色的海洋中遨游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熬出了头,看到了彼岸,也看到了希望。机耕路的尽头是一条干涸的山涧,乱石堆涌,一片嶙峋。山涧两边是陡峭的山坡,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只有一片枯黄衰败的杂草。抬头仰望,秋色斑斓的大山似乎敞开胸怀,静候着我们投入到它宽阔的怀抱里。
从山涧的乱石中跌跌撞撞地向上爬行,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尽头。眼前是长满枯草的陡峭山坡,已没有任何路的踪迹。要想到山顶,就必须从这山坡上直接往上爬,从没有路的地方开辟出一条路出来。一位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女队友自告奋勇地走在队伍的前面,在荒草丛中为大家开辟出一条前行的路。虽说已是深秋季节,蛇虫已不见踪影,但在荒草丛中开路,也还是要有一定勇气的。这位女队友个子不高,看上去灵巧活泼,圆润的脸庞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中透露着沉稳和自信。我紧随在这位女队友的后面,看着她蹚着荒草奋力前行的矫健身姿,不禁为她的勇敢和镇定而折服。我笑着对大家说:“回去一定要为这位美女写上两千字。”
越往上,坡越陡,也越难爬。同行的驴友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爬不多远就要停下沉重的脚步,直起腰身歇口气。山坡上没有树木,山下和远处的景物一览无余。秋日的阳光像母亲温暖的手,尽情地抚摸着广漠的山川大地。远处的九华山隐约在一片迷蒙的日光中,跌宕起伏的山岭轮廓清晰可见,骆驼峰的雄姿尽收眼底。近处的斜山岭峭岩叠嶂,宛如昂首啸天的雄狮,尽显磅礴的气势。
爬过荒草萋萋的陡坡,进入高大的杉木林中,尽管山坡还是很陡,但杉木林中只有稀疏的杂木,很少有拦路的荆棘,爬山也显得格外轻松和愉快了。再往上爬了一会儿,就到了分界的山脊,满眼的翠绿和阴凉让驴友们欢呼雀跃起来。山脊上是人工栽种的防护林,清一色的常绿青冈栎树粗壮高大,郁郁葱葱,如绿色的巨蟒一样沿着山脊向山顶蜿蜒而去。多年沉积的落叶铺满了山脊,踩上去软绵绵的,看上去色彩缤纷。林中日光稀疏,树影斑驳,一片清爽宜人的景象。
山脊的转折处突出一座小山峰,上面长满了荒草。由于没有大树的遮蔽,峰顶的视野极其开阔。向北隐约可以眺望到泾县的桃花潭,向东依稀可以瞭望到太平湖共幸码头,向南模糊可以目睹太平湖畔的陵阳山。伫立在峰顶上,俯瞰苍茫辽阔的山川大地,一种雄壮豪迈的情怀油然而生。蔚蓝的天空下,一道道山岭逶迤起伏,犹如一条条灰褐色的巨鲸,游弋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上,显露出一种灵动飞扬的气势。白色的村庄点缀在苍黄的平畴田野上,宛如璀璨的星辰闪烁在深邃的夜空中,泛着一片迷蒙的白光,看上去一片宁静详和的盛世景象。
那位穿蓝色运动服的女队友依然健步行走最前面。一路走来,她身态轻盈,步伐矫健,充满了旺盛的精力和充沛的活力。如今穿行在青冈栎树林中,在斑斓的树叶地毯上前行,更是身轻如燕,步履轻松。看着这位女队友飞快地穿行在树林中,我似乎看见一只蓝色的蝴蝶正在前面翩翩飞舞,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追赶不上。
不知不觉中,我们爬上了大山的最高峰云龙峰。山顶是一块开阔的平坦地,但满目是荒芜的杂草和芭茅,挤挤挨挨,密不透风。人行其中,荒草没顶,犹如深陷沼泽之中,四周杳然,唯见丽日碧空。微风过处,草木披拂,一道黄色的琉璃瓦屋脊探出一角鸱吻,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心中一阵窃喜:难道当年王道士在山顶建的道观依然还在吗?拨开荒草,疾步趋前,挨到近处,不禁大失所望。眼前的山庙低矮狭小,简陋不堪。除了顶脊覆盖着琉璃瓦,三面山墙全部用水泥砖垒砌,只有一人多高,内部空间不过二个平米。朝西的一面敞开着,门口有一座水泥香炉墩,淹没在荒草丛中。山庙仅能容纳一人进出,里面有石头搭建的平台,平台后靠着山墙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八卦图案。山庙的平台上残留着祭祀的器皿和物品,依稀可以看见往昔焚烧香火的痕迹。
整个山顶呈长方形,开阔平整。东西宽约10米,南北长约30米,整个坪坦面积大约有三百多个平方米。遥想当年王道人在山顶建的道观,一定是气势恢宏而又雄伟壮观的。遥想当年朝拜祭祀的场景,也一定是烟霭缭绕、喧闹热烈的。可惜随着仙人飞去,岁月流逝,风雨侵蚀,当年的道观化成了废墟,当年的喧闹变成了冷寂。看着眼前萋萋的荒草,内心无端滋生出一种世事沧桑的感慨和人生渺茫的愁绪。
时已过午,日头偏西,该下山了。直接穿过山顶的荒草丛,改道从西边的山脊下山。这条山脊上有一条小路,一直通往洪田村小坑。当年数不尽的香客和祈雨的信众,就是从这条路上下的。小路早已荒废湮没了,间或残留着登山的石阶,在枝叶斑斓的灌木林中,只能依稀可辨小路的踪影。透过稀疏的灌木林向东眺望,山下连绵起伏的群山和烟波浩渺的太平湖宛如一幅精美绝伦的风景画卷呈现在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山环着水,水绕着山,山水相依相偎,却轮廓清晰,界限分明。鸟瞰太平湖,真是巨龙活现。远处陵阳山下的太平湖水面辽阔,犹如粗犷宽厚的龙身,在阳光下闪耀着粼粼的波光;近处洙溪河谷中的太平湖狭长屈曲,宛如张开的龙爪,呈现出一片青紫色的光泽。从大山顶上俯瞰太平湖,真正是别有一番情趣和意蕴。
原以为下山应该很轻松了,但越往下走,山势越陡峻,行走越困难。沿途都是高大的青冈栎树林,没有杂草和灌木,满地都是松软的落叶。如果是平地,走起来毫不费力,但下山的斜坡笔直陡峭,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滚下山坡。驴友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钩着树木,抓住竹枝,一步一步地挪着脚步,慢慢磨蹭着前行。有的女队友吓得不敢走了,只好屁股着地,慢慢往下滑动。原先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队友也失去了往前冲的勇气,小心谨慎地探着脚步前行,渐渐地就落在我和曹永康的后面。
接近山脚的小坑时,树林没有了,小路却涌现出来。路两边的漫坡上,野生的菊花团团簇簇,摇曳生姿,看上去一片灿烂绚丽。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年,笑脸盈盈,夹道欢迎我们这些凯旋归来的驴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