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寂寂照空山
杜德玉
凛冽的寒风中,我掮着锄头,握着草刀,独自朝着村庄西北面的来龙山走去。
冬日的来龙山,枯草离离,秃树茕茕,一片萧索荒芜的景象。来龙山是老家村庄的风水山,由西山绵延而下,起伏跌宕,状若游龙。村人奉为吉祥之地,纷纷将祖坟安葬于来龙山。我的祖母去世后,其灵柩也被安葬在来龙山下的一处穴地里。
临近冬至,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开始在村庄四周的山坡上响起,寒冷的空气中又增添了一种肃穆的气氛。从山坡的小路上爬上来龙山,不时可以看见村人跪伏在荒芜的坟前,虔诚地焚烧着纸钱。荧荧的火光映红了祭奠者的脸庞,无尽的哀思伴随着袅袅的青烟盘旋而上,一直飞向那遥远的天国。
祖母的坟墓位于来龙山东面的一条山坳里。据说这里的风水极佳,曾安葬过族中支房的先祖。祖母去世那年,由其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妈作主,将祖母的坟葬在那位先祖坟的右上方。坟的四周原本是村民的菜地,后来全部栽上了竹子,如今那里早已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园。
竹园里杂草披拂,荆棘丛生。祖母的坟墓湮没在茂密的草丛和竹林中,几乎消失了踪影。每年的冬至,我都要到祖母的坟上清理杂草和竹子,但草木年年刈年年长。今年的雨水特别多,草木长得格外茂盛。坟头上的荒草如藤蔓一样芊芊绵绵,新长的竹子如矛戟一样挤挤挨挨。
对于祖母,我一直怀有极其深厚的情感。祖母去世时,我曾哭得昏天黑地,暗无天日,连围观的人都为之动容。祖母不是我的亲祖母,她是我父亲的养母。这样一位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性,曾用她仁慈的温情挽救过遭遗弃而濒于死亡的父亲,曾用她宽厚的胸怀照亮过迷茫困惑的母亲,曾用她拳拳的爱意抚育过懵懂无知的我兄弟三人。恩情大于亲情,感情胜过血缘。在我的心里,祖母是一盏永不磨灭的心灯。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将祖母坟上的杂草和竹子芟除干净。头上挂满了涔涔的汗水,手上也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但我却感觉不到辛苦劳累。休憩了一会儿,我又给祖母的坟头添了三畚箕黄土。看着高高隆起的坟头,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惬意的轻松感。
将一束洁白的绢花恭敬地插在墓碑前的泥土中,我屈膝跪伏下来,在祖母的墓碑前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抬头凝视着墓碑上依旧清晰的字迹,祖母的音容笑貌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小时候,我喜欢依偎在祖母的身旁,静静地听她讲那过去的故事。如今,我静静地跪伏在祖母的坟前,似乎依旧还能感受到祖母慈爱的温情。
祖母个子不高,瓜子脸,长得娇小玲珑,清秀可人。祖母不仅容貌出众,而且也是一位极其善良而又聪慧的女人。祖母在当地是有口皆碑的人物,左邻右舍无不交口称赞。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祖母的贡献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没有祖母的搭救和养育,也就没有父亲;没有祖母的牵手和支撑,母亲是不可能与懦弱的父亲走到一起,也就根本不可能有我兄弟三人。
尽管是寒风肆虐的隆冬,但祖母的坟头已透露出一片嫩绿的青草。萋萋荒草的庇护下,大地上的生命又开始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春草年年绿,一岁一枯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祖母去世时,我还是黄发垂髫的少年。如今我已是两鬂染霜的中年人,父亲也离开人世很多年了,但我对祖母的怀念之情却是与日俱增的。
冬日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从西山顶上斜斜地洒落下来。寂寞的来龙山笼罩在一片苍黄的色泽里,荒凉的墓地里总算有了一些温馨的暖意。伫立在祖母的坟前,看着斜阳映照下的来龙山,一种人生的沧桑感忽然涌上心头。我想,人都是要走的,唯有真情却是可以穿越历史的时空,永远留存在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