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玉
已是下午五点钟了,母亲在山上摘茶叶还没有回来。看着厨房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生气,我忽然萌生了去洪口干女儿家吃晚饭的念头。我掏出手机给亲家陈大哥打了过去:“老陈,晚上去你家吃饭,我洗个澡就过去。”手机那边传来老陈清脆爽朗的笑声:“好啊,杜老师,欢迎,欢迎!”
我与老陈素味平生,认识老陈,也才几个月时间。去年腊月,我洪口干爸过世,主持祭奠仪式的就是老陈。老陈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庞俊朗,面目清癯,看上去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与老陈攀谈几句,就感觉老陈的与众不同。老陈说话舒缓,条理清晰,给人一种稳重和端庄的感觉。老陈虽然腿脚有些不灵便,拄着拐杖在忙碌,却显得从容不迫,悠闲自若。
将车停在文祥村部的广场上,我信步朝村口的老陈家走去。老陈家就在洪口村路口的转拐处,背倚着形如龙首的角子山,隔着马路,面对着一泓清澈的湖水。马路边有一幢低矮的平房,门口整齐地堆放着石料和碑石。刚到老陈家门口,活泼可爱的干女儿就蹦跳着从家中跑了出来,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很大方地喊了我一声“爸爸”。我惬意地点点头,一把将干女儿揽了过来,满怀深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人生有缘天注定。与洪口这个干女儿的结识,便是前世的缘,今生的份。也就是在我洪口干爸的葬礼上,一位穿着粉红色棉袄的小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小姑娘脸颊绯红,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聪明伶俐。小姑娘虽然只有八九岁,但说起话来却有板有眼,老成持重,让人感觉很可爱。小姑娘告诉我,她的大名叫陈李许,小名叫洪洪,爸爸名叫陈来有,并用手指了指正在堂前方桌上书写挽联的老陈:“和你一样,我爸也是老师。”说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我饶有兴致地与这个小姑娘说着话,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很认真地对小姑娘说:“洪洪,做我干女儿好吗?”小姑娘抬起头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应说:“好啊!”
走进老陈家,一眼就瞥见堂前的桌子已挪到中间,桌上摆着两只茶杯。老陈热情地招呼着我:“杜老师,茶早就泡好了,请坐下喝茶。”刚开始认识时,我喊老陈为陈师傅,自从认了他女儿洪洪做干女儿后,觉得再喊陈师傅就显得膈膜,就改口喊老陈,并劝老陈直呼我的名字。但比我大八岁的老陈却始终不愿意改口,一直很礼貌地叫我杜老师。干女儿洪洪也曾私下跟我解释说:“我爸叫你杜老师,是表示对你的尊重。”老陈虽然读书不多,但很有见识,与他交谈,自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与老陈聊天时,洪洪也显得异常兴奋。一会儿拿起手机给我和老陈拍照,一会儿又拥到我身边跟我说悄悄话。我与老陈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与洪洪的交流。我没有察觉到干女儿早已流露出不满情绪,依然与老陈海阔天空地闲聊着。聊着聊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原先在我身边很活跃的干女儿杳然不知去向,既看不见人影,又没了动静。我狐疑地站起来,探身朝左边的房间里一看,见洪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流着眼泪。我吃了一惊,赶紧走过去询问:“洪洪,你怎么哭啦?”洪洪噘着嘴,朝我翻了翻白眼,双手捂着脸就趴在桌上呜咽起来。
我陪着小心,哄干女儿出来吃饭,但无论怎么劝,洪洪就是不理睬我。我方才意识到,我刚才只顾陪着老陈说话,无意中冷落了她,惹得她生气了。我歉疚地对洪洪妈说:“洪洪这样子生气,说明她很在意我,如果她不在意我,她就不会生气。”洪洪妈微笑地对我说:“洪洪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上个礼拜天我带她去岭上,路过杜家村时,她非要我从河塝那条路走。看见你正在家门口,她就一溜烟跑到你那里去了。洪洪不知道今天你在永丰家里,要是知道的话,肯定要到你家里去。”我满怀爱怜地望着干女儿,语气诚恳地说:“洪洪,下次来你家,我不陪你爸说话了,就专门陪你玩。” 洪洪依然抽噎着,泪痕满面,如一枝带雨的梨花,显得格外的动人。
老陈酒量大,一边不停地喝,一边劝我多吃菜。我正低着头搛菜吃,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喊声:“爸爸”。我车转身,看见洪洪正站在我身后,我赶紧答应了一声,没想到洪洪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咕哝一句:“我又不是喊你。”我尴尬地一笑,觉得干女儿这模样实在太可爱了,紧盯着干女儿的脸上下打量着。洪洪骨碌着眼睛,调皮地说:“我又不是肉,你老盯着我看干嘛呀,想吃我啊?”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开心地对洪洪说:“赶紧吃晚饭,吃完饭陪我去外面转一下。”洪洪脸上立刻绽开了花朵,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饭咽下肚子。出门时天已大黑,洪洪带着手电筒,胆怯地依偎在我的身旁,小嘴不停地说着让人舒心的话。我拉着洪洪的手,沿着村中的小路蹀躞而行。夜色沉沉,昏暗的路灯如同瞌睡人的眼,闪着朦胧的光。望着幽暗中依稀可见的小村庄,我不禁感慨起来:五十多年前,尚在襁褓之中的我,非常幸运地在洪口认了一个干妈。五十四年后,人到中年的我,又非常有缘地在洪口结识了洪洪这个可爱的干女儿。
虽说已是暮春,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醉人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