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玉
半年前,一次偶然的机缘,我与洪口村的刻匠师傅陈来有相识。初次交谈,意趣相投,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油然而生。半年来,我与陈师傅频繁而又密切地交往着,相互以诚相待,以礼相敬。如今,我与陈师傅早已成了情投意合、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陈师傅属犬,今年62岁,比我大八岁。虽届花甲之年,额头和眼角上爬满了皱褶,但眉清目秀的陈师傅双目炯炯,精神饱满,依旧显露出一股蓬蓬勃勃的朝气。陈师傅是残疾人,腿脚有些不灵便,走路需要拄着拐杖,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出行和生活。骑自行车,骑电瓶车,骑摩托车,豪迈洒脱,风驰电掣,比一般正常人还要干净利索。用他妻子的话来说,他骑起车来飞快,真是野得狠呢。
陈师傅家就在洪口村头的马路旁边,前临碧波荡漾的太平湖,后倚形如龙首的角子山。门口一条狭长的空地上,整齐堆放着半成品的墓碑石,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看上去错落有致而又整齐划一。陈师傅在洪口以刻碑为生。他从外地买来半成品的碑石,然后按照主顾的要求,进行琢磨和雕刻,打造成型并刻好碑字后,再雇车将石碑送货上门。
陈师傅是洪口村的外来户。十多年前,陈师傅和妻子因生活所迫,栖栖遑遑地从岭上村迁徙下来。在人生地不熟的洪口村,既无立锥之地,又无处安身之处,其窘迫和难堪曾让陈师傅一筹莫展。在熟人的帮助下,陈师傅将别人废弃的猪圈买下来,将就着在村口路边搭建了一栋低矮简陋的平房。一个外来户,又是一个残疾人,要想在两眼一抹黑的异乡生存下来,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但陈师傅凭借他诚实的态度和灵活的头脑,硬是在洪口村扎下根来,并闯出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
“洪口是我的福地,很庆幸,这一步我走对了。”说起当年从岭上搬迁下来,陈师傅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陈师傅在岭上拼搏了大半辈子,但始终一事无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无师自通地做起裁缝,并在岭上和后岸办起了裁缝培训班,很是红火了一阵。但好景不长,随着商品市场的兴起,购买衣服成为时尚,裁缝的业务也逐渐萎缩,陈师傅只好忍痛关掉了裁缝铺。没过多久,雄心勃勃的陈师傅又重新瞄准了当地的养殖业。他养过蜈蚣,养过刺猬,养过鸡,但无一例外都是失败,不是养不起来,就是销路不畅。陈师傅非常沮丧和懊恼,但他没有灰心,又想方设法将村里的一家油榨作坊承包过来。但后来因与村里发生利益纠纷,陈师傅开的油榨作坊最终也关门大吉了。
迁居洪口村之前,陈师傅在岭上经常为别人主持红白喜事。在主持过程中,头脑灵活的陈师傅发现了一条商机:一般家庭安葬先人后,都要立碑纪念。雕刻石碑,陈师傅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既能解决别人所需,又能从中获利。陈师傅当机立断,立刻行动起来。但岭上村地处偏僻,村落稀疏,人口较少,石碑的需求更是寥寥无几,想要靠此致富,实在是很渺茫的事。思虑再三,陈师傅毅然卖掉了岭上的房子,举家搬迁到二十里开外的山下洪口村。
在洪口村定居下来后,没有一分田,更没有一厘地,如何生存下去成为陈师傅迫在眉睫的大事。在落户洪口村最初的那几年,是陈师傅生活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刻碑的生意很冷清,家庭又无生活来源,妻子又怀孕在身,焦头烂额的陈师傅只好四处借债,艰难度日。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神情憔悴的陈师傅精神萎靡,意识恍惚,甚至到了想用自杀来寻求解脱的地步。可一想到比他小十几岁的妻子,陈师傅咬着牙硬挺着撑了过来。
经历了最初的艰难,熬过了最初的苦痛后,陈师傅的石碑生意逐渐有了起色。他以诚待客,非常讲究信誉和质量,价格也公道合理。很快就在当地打开了局面。最近几年,新华和新丰的主顾也慕名而来。陈师傅的订单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陈师傅常常一个人都忙不过来。
上了年纪的人,整天埋头雕刻着石碑,自然有些力不从心,但一想到才九岁的女儿,陈师傅就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浑身又充满了激情和力量。陈师傅中年得子,五十多岁才生了一个女儿。聪明活泼的女儿给他带来了许多欢乐,也让他的生活从此有了希望和盼头。他唯一的希望是女儿将来能够成才,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了女儿的前途,即使再辛苦再劳累,陈师傅也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非常值得。
陈师傅很健谈,说起话来从容不迫,有板有眼。我喜欢听陈师傅讲话,有事没事就到陈师傅家喝酒聊天。陈师傅喝慢酒,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浅斟低酌,一边敞开心扉地海阔天空。陈师傅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他的见解常常与我不谋而合。我与陈师傅交谈,经常能碰撞出思维的火花。
几杯酒下肚,陈师傅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了一片红潮。他端坐在我对面,平静而不动声色,继续用他悠缓的语调侃侃而谈:“人活在世上,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但不论怎样,始终要有一种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