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的春天

      何绍英

四月的乡村，草木芳菲。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

古伯坐在自家姹紫嫣红的院子里，浴着春阳，品着香茗。

今年九十五岁的古伯，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是阅历最丰富、掌故最多的老人，他祖籍江西广丰。小时候跟随着家人走南闯北，最后扎根在了浙江省常山县天马镇。

年纪大了就爱唠叨过去的事情。吸一口烟，前尘往事就在袅袅香烟中升起，穿越时空，穿过岁月的烟尘，款款走来。

“解放没来的时候，那个苦哇……”

古伯总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头语。沉浸在回忆的苦海中，开始一件一件打捞着苦难往事---

我七岁时，父母就去世了，家里没田没地的，我就去帮人家放牛。

东家让我和他们家的牛住在一起。我就得了“牛栏崽”的外号。这个外号一叫就叫了一辈子，真名反而没人知道了。三九天，身上只有单衣单裤。穿着草鞋的脚趾头冻得红萝卜似的。

有一次，因为贪玩，没有看住牛，那牛竟然越过大河直奔对面的小麦田里去了，啃光了好几亩麦苗，我着急得不得了，脱下草鞋 赤脚走在结冰的河水中。哎呀，我的鼻涕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下来了。

为了赔偿主人的损失，我和哥哥不得已回了广丰老家筹集钱粮。哥俩走了一百多里路，把从本家亲戚那借来的钱粮带回来，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快到家了，就在玉山境内，却遭遇了一伙强盗，把我们洗劫一空。

有一次，我看到东家饭桌上有肉，就斗着胆子偷夹了一块。还没夹到碗里，就被东家一筷子给敲掉了。

第二天，东家蒸了一海碗肥嘟嘟的猪板油，拌上糖，逼我吃。虽然我肚里缺油水，可是那个肥腻的板油实在是吃不下去啊，在东家的逼迫下，我硬着头皮咽下了那一海碗油。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吃猪肉了。

后来日本人来了，国民党来了，兵荒马乱，日子越来越苦。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苦下去了。没想到，解放说来就来了！一脚踏进新社会，完全是改天换地了。我这个长工、牛栏崽竟然也翻身做主人了！我有了自己的田地，也有了老婆孩子，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现在的社会好，共产党好，政策好，我享了共产党的福。每个月都有养老金拿，看病还有报销。要是在旧社会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古伯啊，你已经不是长工了，你是国家的主人了；你也不是牛栏崽了，你住的是楼房呢，你还有好多好多的福可以享呢”！我笑着对他说。

对对对，古伯赞同地朗声大笑。

我生于七十年代。对于改革开放后古伯家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古伯一家承包了几十亩水田，成为村里的种粮大户。除了交公粮外，每年卖余粮就能赚到很多钱。靠着种田养猪，勤劳致富，古伯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被请到县里接受表彰，佩戴大红花敲锣打鼓地捧回了“万元户”的奖牌。

他家是村里第一个拥有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的人家。在八十年代初，这三大件是富裕家庭的重要标志。

那时的“永久牌”和“凤凰牌”自行车可以和今天的宝马和奔驰相媲美。那几年，村里年轻人相亲娶亲都爱到古伯家里去借自行车，他家里的自行车俨然是村民们的婚车了，骑上崭新的自行车，倍有面子。

古伯响应国家搞活经济的号召，大胆创业：开砖瓦厂、承包荒山种植果树、种植食用菌等，几年后他家成了村里第一个住楼房的人家。三层的红砖楼房，在一排矮房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父子俩去县城百货大楼抬回了一台十七寸的电视机，这是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机。晚上，村民们都涌到他家凑热闹看电视，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的人。

古伯泡酽酽的茶水，乐呵呵地招呼着乡亲们，捻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瞧着那一屋子的人。

古伯说不来“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共同富裕”这些漂亮话。但他知道，自己从小吃苦，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自己富了，要提携乡亲们共同致富。在他的带领下，村里成了“种粮大村”、“食用菌大村”、“柑橘大村”，人们的荷包鼓起来了，笑容灿烂了。

九十年代初，已经是古稀之年的古伯 带上几个儿子，背上干粮，进驻到深山老林里，大刀阔斧、筚路蓝缕 ，开荒造林。种下了各种果树，使得昔日渺无人烟的荒山成为了花果山。金风玉露之时，硕果累累，摘下来的果子堆成了小山。丰收的季节，古伯从水果经纪人手里接过了厚厚一叠钞票，饱经风霜的脸上溢满了喜悦。

进入新世纪，古伯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古家后代人丁兴旺，在“耕读传家”的优良家风影响下，子孙们在各自领域里都做得风生水起，读书的、创业的、经商的，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一大家子过得和睦红火。

回首往昔，古伯感概万千：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我们现在的是生活是比蜜还甜呀，我这个放牛娃的春天来咯！

这位经历了近一个世纪风云的耄耋老人，尝尽人间酸甜苦辣，从旧社会到新社会简直是恍如隔世。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好比是他的前世和今生 。

离开老家时，看着鹤发童颜的古伯笑着和我频频挥手，我不禁为他祈祷：愿苍天再借他一些年，愿历经沧桑的老人健康长寿，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