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

何绍英

傍晚时分，我在村口拍风景，遇儿时的伙伴，他不解地问我：“这有什么好拍的，哪有风景呢？”是啊，著名诗人汪国真曾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然而已到中年的我，恋乡怀旧，家乡的一草一木在我的眼里都是风景。我依恋村口的那棵老苦槠树和那座古老的石拱桥，还有那条清澈的小河。

老苦槠树植于清朝道光年间，已经一百九十多岁，苍劲虬曲，它是村里的隘口，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守护着村庄，也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伫立，见证着村庄的沧桑变迁。在信息闭塞的年代，这里是整个村庄的信息集散中心和公共娱乐场所，男人们在此谈天论地、话着桑麻，女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或择着菜，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拉着家常，小孩子们则爬上它那粗壮的枝干，在上面嬉戏，摘果实，这种果实可以做豆腐，口感筋道，口味清爽。遇到刮风下雨的日子，这些果子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们就在树下手忙脚乱地捡，那种收获的乐趣至今想起仍回味无穷。

夏天的夜晚，这里就更热闹了，人们坐在树底下，在习习的凉风中谈着、笑着；孩子们则玩着“老鹰抓小鸡”、“抓特务”“躲猫猫”等游戏，叫喊声、欢笑声响彻云霄。玩累了，就在清凉的夜色中、在母亲的眠歌中酣然入梦……        今天我和母亲漫步树下，抬头仰望，发现这树苍老了许多，似乎也瘦了很多，树叶也不见了往日的繁密，满地遍寻竟也找不到一粒果子了。母亲则意味深长地说“这树啊，就像人一样，也会老啊，老了，就瘦小了，自然也就不会结果子了……”望着眼前的老树和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母，一种伤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与古树相依相偎的是石拱桥。石拱桥是桥梁中的奇葩，它有美丽的弧度，中间拱起的部分像是人的脊梁，象征着责任和担当。弧度部分和水中的倒影完美结合，形成一个满月，象征着美满和团圆。家乡的石拱桥据说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二百多年来它是村民外出的重要通道，是村民与外界联系的纽带，它是我们村的地标，踏上它，就意味着进入了我们村庄。它是长亭，“送人送到拱桥头，迎客迎到拱桥头“是村民们约定俗成的礼节。记得小时候我上学，父母或兄长会送我到拱桥头，我放学回来，他们又在那里接我回家。它也是驿站，过了拱桥就有四通八达的道，因此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必经之路，经常会有赶路累了的外乡人在此歇息。

老人们说，拱桥用上等的石板和着糯米粉、棉花等糅合在一起砌成，因此坚固无比。桥面用青石板铺成，温润如玉、古朴典雅。据说这座桥还是一座“好运桥”，以前桥上没有护栏的时候经常会有人从桥上掉进河里，甚至连人带自行车一齐掉进河里，都无恙。关于这座桥还有个传说：以前，有位寡妇孤儿寡母度日艰难，乡亲们就经常地接济她，在人们的帮助下，她一家渡过了难关，儿子也考取了功名，感念乡亲的帮助，他们就捐造了这座石拱桥。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谣传：这石拱桥的桥身里面藏有宝贝。于是有不法之徒就趁月黑风高夜把桥身翻了个遍，以致古桥伤痕累累。

这里也曾是我们儿时的乐园。那时候，拱桥桥身上长满了凉粉藤和野葡萄藤，一到夏天的时候就挂满了凉粉果和野葡萄，这便是我们打牙祭的好时候了。凉粉果采下来拿回家母亲把它做成凉粉糕，清凉可口，是很好的消暑食品，野葡萄采下来后就直接塞进嘴巴里，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错。时光荏苒，沧桑百年，它那曾经美丽的弧度和忍辱负重的背脊已承载不了现代化的重型交通工具的碾压，因此人们在它的旁边又造了一座钢筋水泥大桥，来往车辆从新桥上呼啸而过。此时的它已然功成身退，却已是英雄迟暮。望着垂垂老矣的拱桥，我有浓浓的忧愁和心疼,若干年以后我是否还能看到它？我不得而知……

   小河穿拱桥而过，潺潺细流铺撒在干净细密的沙石上，舒缓温柔，仿佛一曲轻音乐。我不知道它发源于何处，只知道它很长、流经很多地方，最后注入常山江、汇入衢江。有了这条河，村庄平添了许多的灵气和活力。有人说，凡是有流动水源的地方必定是风水宝地。诚然，这条小河给家乡人们的生活带来的帮助和便利是巨大的。当晨曦初显时，小河边就开始热闹忙碌起来了，淘米的、浣衣的、放鸭的……  捣衣声、鸭子的“嘎嘎”叫声还有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俨然是一曲美妙和谐的乡村晨曲。

在干旱的夏季，小河的功能显得尤为重要，这时候它担负起的是灌溉的重任。于是，古老的水车“吱吱呀呀”声或是抽水机的马达声就日夜回荡在小河上，小河抗击了干旱，滋润了庄稼，给人们带来了丰收。人们喜悦不已、自豪不已，也令饱受干旱折磨的邻村人羡慕不已。要知道，旱季的时候农人们把水源看得无比重要，经常有人为了灌溉问题而吵架或打架甚至出人命的。我们的村民是幸福的，他们靠水吃水，生活无忧。我想，这也许就是父辈经常念叨的“俺们村里有风水“的明证吧。

小河也是孩子们的重要活动场所：摸鱼抓虾、游泳戏水等一系列活动都在那里展开。小河还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成群结队的小鱼穿梭而来，顺手一捞就有收获；螺蛳贝壳等更是一抓一大把；随便搬起一块石头，下面便有一只笨笨的螃蟹被抓住；还有那些不计其数的小虾米，于是人们的饭桌上就经常有孩子们捕来的河鲜。曾经小河一度被严重污染，后来幸好有政府的“五水共治”行动，使它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生态。正在我神游时，哥哥已经捞了很多河鲜回来了，我可以一饱口福了……

余晖脉脉，微霞满天。老树、古桥、小河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古朴安详。有风吹过，老树飒飒作响，仿佛是在问候归来的游子。小河优雅地从拱桥下淌过，唱着欢快而古老的歌谣一路东流。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