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马河的枪声

五马河的枪声（小说）

何水长

五马河街边大树台阶上的清脆的枪声，打破了街上清晨的安静。

急促的枪声后，清空里吹响了尖利的哨音，一排武装士兵，想拿枪护主，结果拿到手里都是没有枪栓的枪身。已经在五马协助田富银召开九县联防会议的秦一飞，站在田富银家的大院门口宣读这座宅院主人的罪行：田富银独霸洛塘、五马二十余载，不执行上级政令，不支持抗日，私通共匪，欺压百姓，现已就地正法。所有总团兵随就地解散，发五块大洋，回家种田。

武都区正式任命秦一飞为洛塘区区长。

真是树倒猢狲散。派到琵琶追棒客的兵丁听到营长被打死了，也各自逃散了。

洛塘、五马变天了。

但秦一飞时刻警惕着需要保护自己。他带来两个神枪手形影不离，也从乡间又招收了几十个穷人家的子弟。他一直都不敢懈怠，他还在运筹思虑之中走不出来。

驻守在麻崖梁的人马，放行武都区县长、区专员派来的工作人员。洛塘河道、五马柯家河道，这比半个武都区域还要大的独立王国，现在控制在秦一飞手中。

秦一飞提着的心，总算放在胸中了，但他回想起领命这项工作，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是来争取田富银来支持嘉陵江流域共产党革命的呀！可要了他的命。

名义上，秦一飞来五马是帮助田富银为召开九县联防会议作筹划准备工作的，实际上秦一飞在一九四二年就参加了中共武都五凤地下党组织，是一名地下共产党员。他的目的就是要争取田富银成为倾向支持共产党的地方实力成员。但田富银寄希望于青木川的魏富堂，对嘉陵江流域的共产党活动态度暧昧，龙一飞猜测不透，可田富银在钵罗峪梁上打死了丁玺派来禁烟人员，秦一飞抓住机遇，说是来解除误会而帮助周富银来的，住了几天和他交流谈话后，发现很难争取到周富银的支持，没有明确的政治态度。几天后，可有人报告说琵琶有棒客抢人，田富银说在我的地盘有这样胆大的人，他就是不想活了。立即派兵丁追赶。并说一律枪杀，一个不留。秦一飞想，他分散了自己部分兵力，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尽快解决。先掌控了这里就再对付武都的丁玺。秦一飞想，时间稍长，武都，五马都会怀凝自己。

秦一飞明白这几年为张英杰作联络与谋划，可是，张英杰起义失败了，而且田富银还保护着张英杰的夫人罗玉兰已经送走了。幸亏他们不知道我与张英杰的关系。几天来的交谈分析，田富银却不能明确立场，只一谋心思地大肆种烟卖烟，对禁烟政策拒不执行，为迎接丁县长派来人的检查，只把路边看到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丁县长派来的禁烟人到山中察看，有的就被他打死。孙专员和丁县长都要除掉他。可他占据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抗拒一切政策。多年来，山中广泛种植大烟，到处是灿烂的罂粟花，割烟丰收时，家家都是碗疙瘩。再通过加工处理变成金砖块子。从老百姓手中收回百姓感到还满意，但卖到四川陕西，那烟块子就会变成金块子了。

秦一飞知道，控制了这里，就控制了北上天水陕西，南联汉中四川，东南有文县川西。组成九县联保自治联盟会，防止四川的刘祥、青川的杜礼堂、康县的魏辅唐、文县的赵光裕等借着商旅盟约侵犯这里。他要整顿兵马，一防万一。守住川陕甘的必经的之地。这里是陇蜀锁钥！

秦一飞思考，这里一旦被专员（军统特务）孙振邦掌控，川陕红军怎么才能连成一片呢，自己已经争取了多次田富银，他却既不反对，也不明确表态，只是重复说，那一次康县过来两个团穿的破烂队伍是从五马经过的，说是红军，他帮助放走的。现在甘南舟曲的张英杰起义又失败了，只有他田富银能对抗武都，田富银还在观望等待，等待陕南的联系与四川依靠，如果投靠陕南、四川，对陕甘宁的影响非常严重，可是武都政府绝对是不信任他了，霸占五马种烟发财，孙专员和丁县长派他这个保安大队长来的目的，也是一箭双雕，秦一飞想，如果自己不能完成任务，也会变成田富银的刀下之鬼，到那时，丁县长收拾田富银更加顺理成章。可现在如果让田富银感觉到蛛丝蚂蚁，自己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田富银是有这个能力的。

他去青川读书，又去追随四川红帮大爷郑志南门下做一个小头目。当郑志南被手下暗杀后，田富银乘机夺取了部分枪支。返回了洛塘王家坝，跟随了王福元。作了王福元的上门女婿，继承这个红帮头子的肥硕家产，手中掌握了一千三百多杆枪。已然在王家坝行使了十多年大印权杖，而且被驻守武都的国民党骑兵营营长张英杰看准推荐他为洛塘区联防营长。现在王福元死了，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想法。他要衣锦还乡，他抗拒武都独自回到了五马，他大兴土木，重新修建五马街道，修建了自己家园。

田富银中等个子，凤眼阴沉，一字黒眉下，青白分明，双耳招风，鼻梁高耸。思维缜密，行事有谋，但遇事优柔寡断，但随着权利的增大，双重性格，使他阴晴不定，正当年盛力强，贪恋女色。开始娶来的大女人留在了洛塘王家坝，到青川开三省联防会议，看到一个女子，一见钟情，比他小好多岁呢，从此形影不离。她是青川首富杜礼成的小妹子，叫杜礼花。说她娇小玲珑，却也丰满圆润，高挑的柳眉下如一根竹笋削尖似葱鼻，大孔微露。大大的耳朵，边轮模糊，羽箭耳坠无肉。与微微上翘的下颌不相匹配似的。有了杜小姐的哥哥关照，田富银在洛塘五马七沟八梁五万人区域的所有货物，都能安安全全的运输在茶马古道上。各自防区谁的货物出事了，不管兵非贼盗，都要付出代价呢！老百姓把药材、茶叶、烟土只要交给他田富银，可以得到满足。但各地的商人老板绝对是几倍的利润。官商匪都有利润，其实只有老百姓得到微薄成本价钱。所以，有的关山峡口常有三五成群铤而走险的汉子劫道，只要钱，不要命。他独霸一方，要维护商旅通畅，一是让大家都有饭吃，二是对某些人斩草除根。没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一道一道水尽山底的合封的山沟里，只好任其宰割。只有自身强大了，才维护周边村邻及商旅的安宁通畅。

田富银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人吃饱饭，又对有野心的人毫不客气的枭雄。而且，他的弟弟田富贵，更是阴险毒辣，敢做敢当，兄弟两个即是独立的又是协作的、对峙的，他既利用他哥的势力，又拆台他哥，挑拨班长杀死了琵琶设场放赌的孙万金，孙万金的父亲又杀死班长，田富银知道后气得睡了三天。田富贵到处自称是二营长，没有抓到权利，一气之下撤到姚渡的头岔河去了，田富银几次说和，都没有和好！

田富银三两年后，财富的积累，权利的便利很快完成了他基本的心愿。就地取材。五马林木茂盛，石料遍地。他从四川请来巧手工匠，修建一进两院的两层土木楼房，集办公，家住、商旅会客在这个大院。重新修建前人留下的旧街到，修建宽畅的学校、中草药馆。要求当地人只许种烟，不许抽烟。谁如果沾染上烟瘾，脱胎换骨必须戒掉。不然就会投进野山沟里，喂野狼。

老百姓虽然拿到不是丰厚的报酬，但相对其他地方与过去的年代，他们有吃有穿有住处，不受外来侵害，好多老百姓，大量地种大烟，药材换来了盐巴、布匹、茶叶、米面，大部分人民特别敬重田富银，处理乡间的民事纠纷，注重人证物证，公正公平，以理服人，深得民众信任，都称呼为“青天老爷”。

手中有兵，乡间有地，路上有商。五马区域，成为他田富银的独立王国了。原先他作王福元女婿时，就听到徐向前在川陕很有声势。他非常希望川陕甘三省地界能有这样的力量，改变地方把总黑白通吃的状况。但他感到那个太遥远了，也不能快速改变自身的强大，现在虽然自身有力量了，但总感到如深谷爬山似的，困难阻力不小啊，可也感到手握阻隔武都的麻崖梁，脚蹬嘉陵江，就能站立起来，却总是没有力气，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渴盼礼花的怀抱，喜欢人们仰望的姿态。张英杰多次给他讲述井冈山、四度赤水，朱毛长征，红军在哈达铺的故事，密信往来，他对川北红军、陕北刘志丹的红军心中都清楚，就是不表态。也不揭发，明哲保身似的。

秦一飞，心中非常明白，他应该懂得的。他在几天的走访中，他听到有人说，田富银回五马与他在洛塘梦的一个睡梦有关，他听人说，田富银坐着五匹不同颜色高头大马拉着大车再钵罗峪山梁上腾云驾雾，一直走到五马河的上空，五马腾飞了，把他留给木马不走了，坠落在河边的大树下。惊醒后，田富银就告诉了夫人，夫人就不让他回五马，告诉几个随从，他们也不解。五马街上的乡亲，都说，老爷的根在五马河。他坐着五马车回到五马街，那是五马河的传说中无座神山，五马也是由诸葛亮留给此地的木牛流马而来的，这是好几兆。他祭奠神话中的五座山峰，在五马街雕铸起了五个山峰位置不同的神马，环绕保佑自己顺天随人，财源滚滚。秦一飞听到这个民间传说，心里一惊，他真的坠落了吗，还是围住他了，树再哪儿呢？没人说。

田富银回到五马自己虽然修起了排场的两层大院楼房，但是五马街道的建设得远比县城得好得多，都是两层的古典式垂梁挑檐，花窗镂空，古朴的铜膝色，宽畅漂亮。学校，书局，药行医馆，商旅酒店，完全是城市建设布局。仿佛秦一飞走在的省城古街道。在这山清水秀深山之中，真乃是世外桃源，童话世界啊。可守着这等地界的荣华富贵，等于衣锦夜行啊！为何不对天下老苦百姓谋福利呢，个人的力量虽是有限的，只有联合团结起来，追随为人民谋幸福的领袖、组织，那才是大丈夫行为。秦一飞给田富银讲刘志丹，讲腊子口战斗、讲朱毛走过哈达铺到陕北去，讲中国抗战必须坚持持久战，讲平型关大捷、讲台儿庄战疫，讲百团大战，讲太平洋战争爆发。讲述康南、渭南、汉中在中国历史的兴衰作用，当说到阳坝魏铺堂、青木川的杜成礼、文县的赵光裕时，他大加赞赏这几个联防队长，但对他哪一次没有照顾好他的生意，就破口大骂，还要准备下一次让他们的货物也多点损失什么的，这样盘算着。手中长短武器也五六年没有更新了，虽然一千多条人抢，三个连长，都已经在他兄弟的挑拨内斗中枪杀了。

洛塘、五马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河川半山良田肥美，物产丰富，种茶、种烟、中药材，驮运到四川或者陕西，一本万利。可是官匪勾结庶民百姓是运不出这些家乡特产的，田富银一心想改变陕甘川的这种现象。没有嘹亮的枪声是不能做到的。

周边几县的联防，可能让田富银有了依赖，或许不敢擅自作主有别的想法，一旦让青木川知道，他茶马古道的烟土生意，会永远运不出去，他不能让自己变成穷光蛋，他自信自己的力量，在陇蜀咽喉的重要作用中，只要有枪杆子，岂能奈我若何？

在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国大地上，四处枪声不绝。军阀割据，匪盗占山，打家劫舍，人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难以承受官匪的各种苛捐杂税，奴役盘剥。盼星星盼月亮，期盼能有安宁吃饱饭的日子，这就是田富银和老百姓的最大的愿望。可是，面对道路的选择田富银似乎没有果决的行动啊！

秦一飞，自己的言行无异于暴露身份，如田富银不表态，自己时刻都有血光之灾。若武都，与张英杰的关系，又怕张英杰牵连自己，他是无路可走了，杀了田富银，能否控制住这里，他的心中不容稍暖懈怠，刻不容缓啊！必须要做出决定。即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最高理想，必须抓住机会。派走了部分兵丁，剩余的由自己训话，布置会议安全，统一管理武器，晚上卸掉了枪栓。派另一个枪法精准的守在院东河边大树底下，等待田富银上厕所，说也蹊跷，田富银在小老婆怀抱里睡得春梦万里，可夜来酒水量大，让他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一泡尿让他必须告别礼花温柔的怀抱。天刚大明，他必须出东北角后门去上厕所。天刚黎明时分，他真的来上厕所来了。等了多时的神枪兵丁连开两枪，田富银当场倒地。

枪声就是命令。秦一飞和随从迅速控制了大院。缴械所有人的武器，控制了五马。一代枭雄，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秦一飞，刺杀了田富银，丁玺很快索要抢支弹药钱粮款项，秦一飞推脱拒抗，又遭到通缉，远走他乡，那刺耳的枪声久久的萦回在他的脑际，终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