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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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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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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行

(一)

大巴在高速路上飞速行驶着,还有一个钟头就要回到天州了。每想到此,黄善终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已近傍晚,透过玻璃窗外,他注视着此时的夕阳,家乡的晚霞余韵更让善终着迷,好像夕阳也很懂善终的心理,把最璀璨的一面带给善终,倏忽钻入厚厚的云层中,在善终急切寻觅之时,她又跳跃而出。

善终此次回乡真得不容易,想起本来春节要回来,但由于疫情的原因终未遂愿,延迟至今。在艰难中更觉今日归来之喜悦。

六年了!在穗州工作。南下再次创业,心情格外舒畅,但乡土、亲人、朋友,无论身在何处,皆是自己最大的牵挂。

善终想起前段时间,给恩师李清北家挂的电话,他在为李老师的身体担心,这次回去一定要过去看看。脑海里不时也闪现出离天州三百多里他的出生地--凯儒发生的一些事情,八爹黄恩培和他儿子强宁的身影,小时候邻居老少的欢声笑语仿佛就在昨日,可现在他们俩已不在人世,每想到此就十分伤感。

到了!回来了!大巴车已进站,善终从复杂的思绪中走出,飞快地下了车,走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他就像个小孩,蹦蹦跳跳,他一下子想起宋朝理学家程灏所写的“时人不知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那句最能表达此时的心情。他不时地拍着照片,同时观察着这片熟悉的土地,树木高了,道路宽了,一切的一切让善终感到新奇。

转乘一趟公交车,不觉就到了温沁苑,回到了家。

几天来,善终电话不断,和原来的领导、同事、朋友密切联系着,交流的话题很多,不时和大家聚聚,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彼此畅谈着对人生、社会的看法。

一轮朝阳冉冉升起,似有雷霆万钧之力,霞光万道,一切昭示着美好从晨起开始。

这天,在高楼住宅黄善终倚窗兴致勃勃地欣赏家乡的朝阳,美丽的祥云尽情舒展着,气势磅礴,蔚为壮观。远近高高低低的楼房一览无余,厚植于脚下这片土地,闭上眼睛皆知道大街小巷及其曾经的过往。作为北方城市的代表之一,天州的面貌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既有雄浑豪放的一面,又兼有风姿绰约之美。特别是雨中即景,更让人难以置信,这还是黄土高原上尘土飞扬,空气污浊的那个天州吗?他不禁在问自己。

善终洗漱罢,下楼,在小区里走走。

树高且密,感觉天州愈来愈成了森林中的城市。林荫道边,小鸟与人同行,亦或给我们探路,待他前行几步,小鸟齐飞,隐没在深树丛中,树上、树下,鸟鸣声不绝于耳。

地锦密密麻麻,蔓延着地,正是大家烈日炎炎乘凉的好去处。里面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十多种花卉,十二年前破土而出的幼苗渐渐变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让庭园变得更为靓丽,更加宜居。

他坐在长条椅子上,微风送爽,感受绿意盎然的温沁苑小区环境,甚为惬意。周围小孩们在尽情地追逐,两位老人棋逢对手,周围还有几人在兴致勃勃地观战。

忽然,前面过来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年人,另一个是中年人,他看出来了,那个中年人是他原来在天州带过的学生,名叫李倩,和她并行的那个老者是她的母亲,也是善终的师母。

他迎上前去,她们俩也看到了他。

善终说,我最近刚从穗州回来,正准备去看您。

李倩的母亲说道,见了面就好,先忙你的。

善终问她们,你们这是去哪儿?

李倩说,去看我爸爸,我妈妈两天过去看一次。

善终说,你们等我一下,我上楼换件衣服,咱们一起去。

李倩母亲赶忙说,不用了,你也进不去。

善终说,你们给保安解释一下,还是可以进去的。

李倩说,黄老师,我爸很可怜,连我都认不得。你就别去了。边说着她们娘俩已走出去近百米远。

善终怔在原地。脑海中同时涌现出和恩师李清北认识,共同研究教学的若干场景,而六月挂给他们的那个电话,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黄善终和往常一样上了两节课后,坐下休息,他想起李老师,他的身体怎样呢?于是拨通电话,和往常一样,还是李老师爱人接的电话,她告诉善终李老师已被送到养老院了,并简要说了一下具体情况。善终叮嘱她注意身体,随后挂了电话。

获悉这个消息,让善终很难过,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任雨滴打在自己的身上,真得很感伤!他想起二十八年前,也是一个初夏,当时在天州外国语学校副校长贺梅英的办公室,他第一次见到李清北老师,他和颜悦色、中等身材,看起来很精神,贺校长给他介绍,李老师是天州政治教研室教研员,是学科专家,你一定要跟着李老师好好钻研教学,善终向李老师问好!并表示以后一定要向他多学习。

后来善终常向李老师请教,他们一起去过北京几趟,参加高考政治研讨会,北京学科专家对于高考方向的准确把握和学生能力培养的方法对善终颇有启迪。

九二年五月,天州高考政治研讨会在天州外国语学校举行,黄善终代表学校政治学科组作了发言。

近三十载过去,黄善终常想起这次经验交流对于自己学科成长和发展的举足轻重作用……

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在如此多的老师面前亮相,李清华老师让他去讲,一方面他感到很荣幸,另一方面又感到很紧张。他把自己的顾虑向李老师和盘托出,李老师耐心且令人说服力的语言打消了他的疑虑,学校同学科郭美珍老师也鼓励他上,他做了认真准备后在会上作了交流,同行反映还不错。

后来,善终经常就教学和人生中的一些问题和李老师交流,李老师帮助善终认真分析并提出建议,每次听李老师对教材的深入解读,都让自己颇有收获。

一晃到了2014年初秋,善终辞职到穗州工作。距离远了,但隔些天,他总会和李老师联系,向他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并叮嘱李老师注意身体。

李老师八十大寿时,善终托朋友献上鲜花,并打电话送去自己的祝福。善终能感觉到李老师此刻的开心状态,同时,李老师也希望善终在外注意身体。

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次开始,善终感觉李老师的身体明显出现一些问题,因为,他和李老师交流时,李老师反应变得有些迟钝,眼神也渐渐地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善终只是觉得这是人到一定年龄自然出现的情况,没有更多在意,只是和李老师说,每天注意想点开心的事,定时下楼活动一下。李老师答应着,但善终能感觉到他反应已大不如以前。

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或打电话,或到家里,善终感觉到李老师整体状况愈来愈差,记得有一次,善终进了家,见李老师在吃晚饭,背对着他,以前他准会起身招呼善终坐下,但这次没有,师母说,清北,善终来看你了。过了一会,才听到李老师“嗯”了一声。善终走过去坐下,李老师也没抬头,善终等李老师慢慢地吃完饭,和他说会话,基本上是一问一答,有时,李老师还会想一会再说。

善终特别叮嘱李老师注意身体,并与他告别,然后走出来乘电梯下楼,李老师住在22层楼,以前分别时李老师每次都要送出善终,并注视着电梯门关了才回去,即使后来佝偻着背,也要主动走出。这两年没有了,甚至见面后连问候的话也听不到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起多年相识的李老师,他是那样温文尔雅,谈吐得体,给自己留下极深的印象,特别是作为学科教研员,能把各种性格的教师团结在一起,他的人格魅力和性格特点皆在起作用,可现在看到的他……

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岁月无情吗?想到此,善终难过极了,更为他的身体状况担忧。

那次打电话,师母告诉善终,李老师什么都不知道了,无法自理,家里靠她和保姆照顾显然已力不从心,因此,只能送到养老院。她与三个女儿商量以后,把清北送到了天州府前街上的一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舒愉养老院。

几天里,他一直想去看李老师,可转念一想,从师母和李倩那天表达的意思来猜测,她们并不愿让自己看到李老师现在的状况,也就作罢。但滚滚思绪还是不时向自己袭来,他想到和李清北相处的日子,也在思考着人的幸福与尊严的内涵。

他给师兄郑志强发了一条信息。

“昨天我打电话,知悉李清北老师已被送到养老院的消息,感伤,心中很不是个滋味。“

“善终,我们将来也一样,一方面孩子们有自已的工作,另一方面他们有自己的下一代,而且我们面临的是独生子女负担四个老人,他们怎么可以顾得过来呢,能去条件好的养老院就不错了。这是个现实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接受的。”

他收到了师兄的回复。

是呵,人老了皆如此。但当身边至亲、恩师真的出现此一幕时,心中还是特别难受,让人思索良多。

黄善终抽出点时间回自己原工作过的地方看看。师正街,这是一条普通的街道,对于他自己来说则是极不寻常的,由陌生到走进开始了解、认识,直至喜欢,二十六年后离开,随后又经常想起,开始研究。

2018.7.20日,《天州道》刊发的“师正街见证了一所优秀学校的百年文化传承”就是善终思考的一个初步成果。当“师正街”三个大字的路牌再次赫然醒目映入眼帘时,那些年的人和事随之在脑海里不断涌出。还是这条街,仍是那个人,一晃又过两载。交叉路口的那个钉鞋师傅还在,简单的几句寒暄中获悉了不少同事的消息,有令人欣慰的,也有让人感觉沉重的。特别是说到王刚老师,善终和他多说几句,师傅走过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王刚老师每天上午10点左右路过这里,在垃圾桶中把大家扔进去的废纸张和易拉罐捡出。

一个八十多岁,已进入耄耋之年老教师捡破烂,也许让众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对于善终来说,在感叹之余,更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八八年那个夏天,善终被分配到天州外国语学校工作,就和王刚老师在一个教研组工作,善终教高中,他教初中,王刚作为老教师给了善终很多关心,善终从王老师身上也学到不少有益的东西,他们彼此走得很近,每逢节假日善终总会去看看王老师。

天州外国语学校多年一直没盖宿舍楼,有不少老师当时还住在小二楼或者平房,王老师就是在平房里住。善终第一次去他家,发现王老师的房间太简陋了,几乎没有一件新式家具,更不要说现代设备了。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老师的工资普遍比较低,但他发现王老师的家庭条件明显差,他问了一些老师,有的说,他自己抠门,善终见王老师从来没见他穿过新衣服,常见衣服上打补丁,善终就这事问过他,王老师说他爱人工厂效益很不好,家里两个孩子上学需要花钱,他只能节省点。

修车的蒋师傅谈到王刚老师时,还说了一件事,王老师的大儿子得了癌症,听到这则消息让善终更为揪心。

王刚老师中年丧妻,后来在别人介绍下又找了一个女人,听说,两人关系也不大好,几年之后分手了。这个世纪初,二儿子患病不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痛苦万分。

自从二儿子去世以后,王刚老师更疼爱大儿子,总想给他提供更好的条件,为此,善终和他说,首先要保重自己,必须的营养要跟上,王老师总是口头答应着,实际上还是舍不得花钱。

去年,善终暑假回到天州,专门去看了王刚老师,八十多岁的他,独自在简易楼中的一间房里生活,身体还不错,但今年则却听到他大儿子身体患病的消息。

善终沿着正阳路边上走着,想着王刚老师家中遇到的不幸,仿佛看到那个一辈子不讲究自己吃穿,又饱尝人生诸多不幸,晚年还在学校周边捡垃圾卖点钱来补贴家用的老教师,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拐了一个弯,善终到了学校家属院,多位久违的领导、同事见面,分外亲切。其中当年的总务主任吴福海,曾经的飞行员,现已耄耋之年的人,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一席交谈把我们带回三十载前。说话之际,看到一个老者跨入门槛。

“那不是赵玉斌老师吗?”善终有点吃惊地问。

“是的,你看那腰弯的?”胡琴老师说。

善终赶忙迎上前去,赵老师佝偻着背,也慢慢走过来。

“您的身体好吗?”善终关切地问道。

“凑乎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玉斌问善终,说话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本月1日回来的。”善终回答着。

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善终怕赵老师站的时间过长而影响身体,便吩咐赵老师。

“您回吧,注意身体。”

“好的,有时间来家里坐。”

赵老师应答着,扭过头往宿舍小门走去。

善终望着佝偻着背,吃力向前挪动的赵老师,心中极为感慨,他来学校工作时,赵玉斌老师这一代人都还是学校的中坚力量,近三十年了,他们已垂垂老矣,有的老师身体每况愈下,刚才听学校美术老师胡琴老师说,当年和赵老师一起带毕业班年龄也近八十的辛立功老师身体还不如他呢,已经出不了门。善终顿觉时光白驹过隙,有时甚感人生的诸多无奈和心酸。

善终此次故乡之行时间很仓促,由于全国还不时有境外输入的病例,遂不能掉以轻心。他要提前14天回穗州。

但再忙,也要挤时间回凯儒,那是他儿时玩大的地方。

(二)

善终的家乡甘泉村有远近闻名的“泉水”,清澈干甜、夏可畅饮、冬可冷浴、终年不断,甘泉村由此而得名。站在此处,仿佛把善终带回四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全村的老小皆来这里担水、洗衣服,四季长流不息,泉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在人们心目中此水是那样的神奇,是不可被亵渎的。

回到旧的院子附近,前几年善终的二哥在旧的窑洞前面盖了三件平房,因为原来的窑洞终年闲着,无人居住,已经塌陷。房子盖起来后,不时回来走走,昔日大门常锁的情况开始有所改观。

此刻善终远望山峦起伏、水波粼粼;近观肥沃土地、勃勃生机。

善终仔细打量着院子前前后后,多年前的一幕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小时候,这里一条小路延伸到镇上主干道,特别是下雨时,泥泞的小路总让人望而却步,举步维艰。现在这里过去的小路痕迹已难分辨。

每次回来总是匆匆忙忙,来不及触摸这块肥沃的土地,只是远望她的轮廓,再回首,心中有无限的牵挂和不舍。

善终看到和自己家隔壁的一家门紧锁着,门前已杂草丛生,想起他们一家,不免让善终唏嘘长叹。

那是前两个月的一天,善终和二哥善民通电话时,善民说起他回老家办丧事了,隔壁八爹黄恩培去世了,他儿子黄强宁先他一个月也没了。当听到这则消息时,让善终大为震惊,好些天感到很难受。

甘泉村一队多数人姓黄,两百年前他们的同一个祖先从镇上搬到此处,繁衍生息,直到现在。排辈分,善忠的父亲是老三,黄恩培排在老八,小时候善终的母亲和黄强宁的母亲经常一起下地劳动,闲下一起去看戏,而善终和强宁相差四岁,也共同帮助家里分担一些家务。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强宁大专毕业后,找到善终,善终帮强宁在天州落了户,从此强宁在天州生活更加稳定,家庭和美。善终感到很高兴。后来,他们偶有电话联系,善终从天州到穗州工作以后,他们没有联系过,只是前四年的寒假,他回到天州,去他黄家的一个表姐那里串门,竟获知强宁得了脑瘤的不幸消息。善终当时就准备去看望一下他,可既无他家庭住址,也没联系方式,只好等等再说,谁知现在已阴阳两隔。不仅如此,强宁的父亲也走了。

善终听他二哥说,强宁的父亲是自己上吊死的。

上吊死的?这让善终更加难受,恩培获悉强宁病死的噩耗,他的万分痛苦可以想见,可他还有强宁的妈妈和强宁的弟弟强静,为何能撇下他们独自而走了呢?

善终想着 ,一幕一幕……

在一个月之内,父子两人先后离去。怎不让人痛心疾首呵!

善终想起小时候几家欢乐的诸多情景,但现在这里已变得冷冷清清。

这次故乡一行,让他参悟到太多太多……

已认不得人的李清北、捡破烂的王刚、佝偻着背的赵玉斌,和这些老师相处的日子,还有刚去世的父子俩等等,一一从脑海中掠过,让善终对生命的理解更加深刻,对人生的短促更加懂得,对幸福的思考更加具体。

我们每个人无权挥霍自己的人生,谁肆意浪费生命时光,当人的生命大限到来之时,我们不只是后悔的问题,重要的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人的幸福不在人生的外部,是个人生命质量累加的宽度和厚度,也是其亲人互相支撑的力度和温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清北老师是幸福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得到了三个女儿和老伴的特别关心和照顾。王刚老师日子一直过的紧巴巴的,而且灾祸不断,命运多舛,但老天爷给了他一个还算硬朗的身体,若没有他,其子女的情况会更加令人担忧,因此,他不幸之中也有幸运成分。而赵玉斌老师在老伴痴呆多年情况下,自己身体不好,又要照顾病人,虽然这是个极不容易的问题,却增加了彼此生命幸福的指数。

善终又想到八爹黄恩培这一家,善民和善终说了不少他了解到恩培去世前后发生的事,而且还谈了恩培留下的歪歪扭扭百余字的遗书。

强宁的病故无疑对家庭的打击是致命的。恩培近年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再加上遭受这一打击,让他缓不过劲来,于是就有了自杀的想法。

据巧美说,自杀的念头,恩培早已有之,他四十多岁就患了风湿病,导致关节、肌肉等病变,无法站立。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废人”,故不想连累家人,曾经吃过较多的安眠药,后来被家里发现,把有关药品放到他找不见的地方。他也曾经用手绢勒紧脖子吊在一根铁棍上,幸得巧美发现及时,大呼大叫,恩培总算活过来了,老伴一直哭泣着,说:"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恩培觉得自己了无趣味,但想起老伴,也只能勉强苟活着,可大儿子的去世让自己失去了活着的勇气。

自强宁去世后,恩培和巧美皆处于极度悲痛之中,巧美天天都在哭着,恩培强忍着泪水,只是自己在家里无人或漫漫长夜,自己忍不住一直流着泪。

这一天,离给强宁过“五七”还有三天,在我国农村的很多地方,五七”这天,是死者所有祭祀活动的结尾。恩培愈想愈难受,想起强红,他的姑娘,孩子多好呵!可16岁那年,几天头疼,可自己一直没在意,觉得孩子说话不靠谱,等到孩子疼得厉害了,急忙送去医院,结果没抢救过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在自己的眼皮下消失了。他和老伴悔恨死了,这成了他们的永生之痛。

好在大儿子强宁和二儿子强静生活、工作都不错,这让他们在后来日子里这种内心上痛苦被冲淡一些。可谁能想到古稀之年大儿子又走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命不好,也许是触犯了哪个神仙,因此,还找了算命先生给他们占卦,希望保佑二儿子平安。

善终每想到恩培因上吊而死的结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恩培心里是一种什么轨迹,从只言片句的遗言可以想见一些情况。

“不该痛下毒手。我心理在忏悔,希望老伴能原谅自己。谢谢你!和我风雨与共四十多载。你要好好地活着。”“强红、强宁,爸爸来陪你们啦!老伴,你我相濡以沫四十年,真对不住你啦!不知道你是死还是活?若你还活着,你好好陪着强静。若你死了……”

善终想到善民和他转述的这些遗言内容,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形大致可以还原如下。

恩培想着强红,强宁,就想去陪他们,晚上把红绳子系好结,挂在脖子上想一走了之。可又想起老伴,他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他认真端详着头发早已全白的老伴,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一下,在心中和她说道,我走了。当他准备了断时,转念一想,他这一走,老伴可怎么是好?他想到,这只能拖累二儿子,孩子在北京打工,顾住自己都不容易,再加上她老伴,还不把孩子累死。

想到这里,拿起拐棍,向巧美脖子、身子捅去,看到巧美没有反应后,以为她死了。恩培心中痛苦极了!

恩培把绳子系在椅子顶端,同时把自己脖子套在里面,心中在默默念叨着,

当想到死这个字,特别是自己把老伴捅死,他内心就像针扎般,他知道自己不只是没良心,而且是在犯罪,罪不可赦。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废人,连家人也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想到此,他用绳子紧紧勒住脖子,也就让自己悬在了空中。

巧美醒来了。这多日一直睡不着的她,竟然那天晚上睡得特别沉,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人压着,人都快窒息了。

她扭过身子,不见恩培,再看地上,她吓死了。

只见恩培的脖子系在绳子里,耷拉着脑袋,整个身体一直向下倾着。

她整个人懵了,大声喊起来,来人呢!

她妹妹巧花从隔壁房间听到喊声,赶忙跑过来,只见自己姐姐一边大喊大哭着,一边艰难地扶着恩培。

恩培整个身体是僵硬的,巧花马上给120打了电话。

巧美大哭着,恩培,你醒醒,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巧珍劝慰着姐姐,咱们去医院,你可不敢把自己哭坏了。

实际上自从听说大儿子强宁病重期间,她就一直在为儿子担心,整个晚上睡不着觉。强宁去世后,家人怕他受不了,没敢告诉她,后来在她一再询问下,家人拗不过他,只能告诉她。

她闻听后,大哭一场,几乎每天沉浸在悲痛之中,几乎逢人就说强宁可怜啊,这么早就离她而去。她也常想起自己女儿,那时候,自己觉得女儿贪玩,有时狠狠地打她,不小心还打了她的头,她觉得女儿是自己打死的。现在儿子也因脑瘤死了,是上天有意惩罚自己。

儿子死了,生命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她也想到死,可恩培怎么办?强静又怎能受的了?但活着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她一会儿想到强红,一会儿又想到强宁,她觉得自己活在死上便是煎熬。

亲戚、邻居们都在劝他,她妹妹专门来这边陪她,本来自己想一死了之,可恩培自己寻死几次,让她觉得还得照应她,便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但邻居很快发现,她变了,有时候憨憨地笑着,有时候大声地哭着,而更多时候则一言不发。

恩培很快被送去医院抢救,但三个小时过后,无力回天,恩培死了。

大儿子死了,丈夫也走了。巧美的泪也哭干了,别人劝慰她,她只说,没事,便不在说话。

多数时候,她已不认识人了。

善终,你回来了。善终听到有人在唤他,他的思绪遂回到现实中来,抬头一看,是自己童年的伙伴霍小兵,他们说了一会话,便辞别。

善终给父母上了坟,去沁园市看了哥嫂,乘上回天州的大巴。

一路上,善终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这次故乡之行让他思考太多,李清北、王刚、赵玉斌等人,这些多年共事的老师,还有他幼时的邻居黄恩培一家,看到的、想到的,对自己触动太大。

人的一生将怎样度过?尤其是晚年,人近风烛残年,谁也不知道自己活成什么样子。善终想起已故作家金庸先生说过,大闹一场,悄然离去。其实,不管是大闹,还是小闹,人终究要离去的,问题是我们幸福还是悲伤地离开?能否缩短自己最后的病痛时期,少受煎熬呢?他不禁想起琼瑶前些年立下遗嘱,最后时光不插管、不做无谓的抢救,让她自然地凋落,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和归宿,可多数时候人往往由不得自己。

应该看到我国已进入老年化社会,近些年来国家采取了不少方便老年人的医疗、保障措施,也取得一定成效。从世界范围内,各国都在加大力度研究各种老年疾病的成因,相信若干年后会找到病因并研制出药物,但这需要些时间。

善终又想起那扇紧闭的门,人生大门不亦是这样吗?有开即有闭,我们惟愿门里的欢声笑语声更多一些,彼此互相体贴、关心、支持也更多一些,我们能尽力去做的是争取让门关的慢些,再慢些。

善终一边不停地思考,一边往窗外看着,此时的晚霞尤其迷人,夕阳周边的光线较以前更加红晕,娓娓动人,善终凝视着她,她也深情地望着善终,似乎有不少话要说出,先前不知领略过多少次夕阳余韵之美,欣赏她每每可以让人忘掉一天的疲惫,有时带着其醉美的回忆进入梦乡实是一种快意的事情。夕阳之美在于韵,韵者风度、情趣、意味也。人生的晚景不是也应该如此吗?像夕阳那样,即使在最后即将消逝在地平线下时,依然要楚楚动人,带着几分醉美离开。可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多方面努力才行吆!

大巴在高速路上稳稳地前行着,善终对芸芸众生的悲喜之情也在不断地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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