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父亲节快到了，我早就想写点什么以作纪念，只是迟迟未动笔，其实，有关父亲的一些事情和任何一个异样动作或复杂表情皆让我难以忘怀，并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中闪现。

一封回信

送别母亲，回到师大。心中无限凄苦和悲伤，终日精神恍惚，遂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提笔给父亲写信，担心父亲的身体，希望他注意调节和保护自己，也在这封信中把压抑在自己内心的沉痛之情几近宣泄出来。

几天后，收到父亲的回信。

信的字里行间表达了父亲一样的沉痛心情和对儿子的大学生活点滴挂念和殷殷期望，信纸早已发黄的这封家书在我人生中显得弥足珍贵。

天气渐凉，今年儿的毛衣、裤谁来编织？衣服的缝缝补补该怎么办？

在学校里，该花的钱不要省，为父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大学。

天冷了，记得一定要加衣！

………

当年我阅完信后，大哭一场。走出宿舍，下楼，在西边的旧城墙上来回不停地走着，想到父亲，幼年失母，中年又失妻，人生的不幸事都让他赶上了，真觉得上苍太不公平，此时更多了对父亲的几分牵挂和作为儿子的重要责任。作为儿子，一定要更加努力，让父亲放心，也让他对自己少点操心。

这封信一直保存着，但我一直不忍心细看，父亲去世也十多年了，这封信让我懂得父亲在母亲去世后表现出的细致入微的一面，以及在我心无依托、飘忽不定之时，父亲起到一种“定海神针”的作用。

一个身影

每个人心中都留有父母亲诸多身影的画面，这些特定的场景便成了我们终身难以泯灭的印记。

我的父亲留给我的一个身影，我常常想起。

那是九十年代中期，我刚成家，由于学校住房紧张，我和爱人成家后只能在单身宿舍住着。

有一天中午，单位传达室师傅喊我说，我父亲来了。

我急匆匆地小跑着，在楼梯拐角处，看见了父亲，他吃力地搬着一个大木箱往上挪动着，我赶快过去准备接过来，但他没给我，让我出去拿别的东西。我怕他累着说，爸，您歇歇，我来拿，他还是没给我。

我跑出校门，一辆小型卡车车厢里还有不少木板。

那天，我和父亲一起，把木板和其它东西都放到楼上，然后想让父亲吃点饭再走，而父亲执意要走，都没来得及喝口水，我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的是一种无限的感恩之意。

其实，想让我取回木箱和木板是父亲早就牵挂的事。木箱里可盛些米面，木板可以割成一些家具。当时大多数家庭都这样做，这件事情一直是我父亲的牵挂，而我没顾及取回，因此，那个中午他找车把这些东西都送来了。

我父亲中年以后明显地发福起来，这倒不是生活条件愈来愈好的结果，其实，父亲向来省吃俭用，在那些年头，平日里吃粗粮，省下白面，每年过年大包小包都拿回老家，让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

有的人，喝水也要胖，父亲就是这种情况，后来，我分析，胖和他缺乏足够的锻炼不无关系。

胖人汗多，夏天，不动全身都出汗，况且那天他搬着几十斤重的大箱子，我看到汗水早已打湿了他的眼睛，我跑回宿舍，给他取快毛巾，但他执拗地不让擦，只是任由汗水不停地滴着，这一幕多年以后不停地在我脑海里闪现着，让我感动不已。

一串动作

每年大年三十，回父亲住处张贴对联总是我的事，两个阳台，大门，还有楼下的储藏间。新年新气象，打扫干净，新桃换旧符，红红火火，便有了新年的感觉。

有一年的三十，早上起床就晚些，先把对联贴好，收拾家也用了不少时间，出去等公交也不顺利，辗转几趟车，回到西山已近傍晚。

我知道，坏事了。父亲一定会生气的。

当我推门进家后，继母埋怨说，你们回来怎么晚？看你父亲气成什么样子？我忙解释说，今天出来就晚，没想到等公交太费时，我边说边往里屋去。

屋里还没开灯，父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

我赶忙走上前去，问候父亲，父亲气呼呼地，懒得理我。

忽然他起身，慢慢举起左手，指向外面，我知道他的意思了，肯定是说天这么黑了，你还没有贴对联。我解释着，把今天遇到的情况和他说了，我说，爸爸，您千万不急，我马上完成。

于是，赶快去贴对联，同时再次说着宽心安慰他的话，希望他理解。

当时自己特别内疚，若自己早起点，和妻女做事再麻利点，提前些，父亲就不会气成这样。

哎!每想到此只是一声叹息。

时间隔得愈久，每想起这件事，就愈觉得自己做得太差，实难原谅自己！

要知道父亲脑梗不能言语，那天的难堪面色，尤其是突然站起身，指向外面的动作，让我深刻地反思自身，真是铸下人生大错。

他生气多久了？当一个长期患病，无法言语，不时地听到外面炮竹声声，看到家家户户张贴春联的情景，而自己又无法去做，这该是一种多么孤寂、无助的心理，作为子女为何当时没有想到，应早点回去让他高兴才是，要我这样的儿子有何益？每想到此，就特别憎恨和厌恶自己。

一声尖叫

06年后，父亲的病愈来愈严重，经常出现呼吸急促，整个身体颤动的也非常厉害。

这就需要随时发现，第一时间送到医院，经过输液、吸氧等治疗，才能转危为安。

此时，我为父亲日益严重的身体状况所担忧，在一段时间里经常陪伴着他，时刻关注着他身体变化的情况。六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再次看到父亲的脸色毫无血色，整个身体经过一阵抖动后突然一动不动，我害怕极了，赶忙找了医生，经过会诊后，医生的决定是，因血管严重堵塞，必须打通头颅血管，需要家属签字。

在反复斟酌之后，我继母签了字。

医生做开颅手术，在开颅过程中，我听到父亲一声尖叫，头部随之激烈颤动不已，且他的表情特别痛苦，当时，我很后悔做开颅手术，这让父亲太痛了，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终于做完手术，但父亲的病并未见好转，而且告危。

当时，我就不干了，说了一些埋怨医生的话，而他们说，做开颅手术本身就有风险，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父亲走了，我泪流满面。经常在耳边回响起他的那声尖叫声，更确切地说，是惨叫，我就心如刀绞，如果知道开颅以后是这样一种结果，我更愿父亲死前不再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其实，这反映了作为孩子我们共同的心愿，总希望在那一刻能创造奇迹，可往往事与愿违。

父亲离世已十四个年头，我常常想起他患病中的一些事，总觉得当时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但不管怎样，我总在身边照顾过他。可亲爱的母亲，患病后都没给我一点照顾的机会就不辞而别。

待若干年后，纵使踏遍万水千山我也要寻觅到父母亲，一定要弥补自己当年的一些疏忽之处，让他们感受到儿子的拳拳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