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的中学同学杨某的母亲因病去世了,享年84岁。前一段时间,我的好友赵兄母亲也离去了,历经人生近90个春秋。妈妈走了,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这是他们最深切的感受。听了他们的话,我在为他们悲伤与痛苦的同时,也从内心里羡慕和嫉妒他们,是的,他们是幸福的,因为母亲与他们携手走过了半个多世纪。想我的母亲,倘若她健在的话,也还不到八十五岁。我多么想陪她说说心里话,漫步在庭院的小径上,可是……
母亲,您在哪里呢?三十多年来,不管我身处黄土高原,还是转战岭南沃地,都一直在寻觅着您的身影,我曾无数次在高山峡谷中仰天呼喊,也常常隔海深情地注视着彼岸,几乎每一个思绪中都有您的影子,特别是在浓浓的佳节气氛中,思念就像决堤的江河般一发不可收拾,请恕儿子不孝,无法在您身边照料,请您告诉我,现在可安好吗?天冷了,记得加衣哦!
经常听到同学和同事说周末要回去陪老母亲,我的心中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多少年我无母可恃?岂不哀载!此时便有点责怪您的想法,怎么忍心撇下我们猝然离去呢?要知道当时我年仅二十,小妹才十三哦。
自从您离开后,我再也无法坚持读完作家们关于回忆母亲方面的文章,尤其艳羡那些母亲健在的同龄人,感动于他们和母亲相遇的每一处地方、每一寸光阴、每一个细节。我常常自责甚至怨恨自己,当年没能照顾好您,才让您我阴阳两隔,只能留下绵绵的思念。
“母病危,请速回!”我永远也忘不了八六年十月二十九日那天下午,当时在图书馆学习,同班同学急匆匆地送来电报,我一下子懵了。自言自语道,“母亲,怎么啦?”老师和同学都催我速走,我回宿舍取了东西后直奔火车站。火车隆隆地向北驶去,我心乱如麻、归心似箭,恨不得长上翅膀一下子飞回去,脑中想着您身体出现的多种可能性,但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妈妈,您要挺住。儿子马上就要回去了”。
火车终于到了太原,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几乎是小跑到了车站附近的四叔家,我问他:“我妈妈怎么啦?”他只是说:“病了。”我骑着自行车,飞一样地向前奔去。天愈来愈黑了,在迎泽大街两边的路灯下,来来往往的大车、自行车、人行道上的路人密密麻麻地向前挪动着,我在夹缝中飞逝前行,仿佛眼前人和车都不存在一般,多年后回忆起来,那肯定是我有生以来骑车最快的一次,很庆幸当时没有出事。等我下车时,腿直直地打不了弯,费了很大劲才下来,又艰难地上了二楼,推开门,看见走廊桌子上有些许折叠的白花、黄花……我大声地问着:“妈妈怎么啦?”大哥低缓地说道:“弟弟,要镇静呵!妈妈走了。”“啊……”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下子就昏迷过去了。后来家里人告诉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后我才醒过来。
我禁不住放声大哭,看着和往日一样慈祥的您,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您冰冷的手和脸,我悲从中来,肠皆存存断。兄长劝我休息,我说,不用了!我要陪着妈妈。那天晚上,我紧挨着您,好像以前一样和您说着心里话。望着您,想说的话太多太多……
您走了!走得这样突然,生命中我最爱的人离开了,家里顶梁柱坍塌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将怎么走下去?虽然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也劝慰自己,但伤痛只有自己晓得,人间通伤别,此是长别处。生活还得继续,只是失去了往日的色彩。我不知道大学后半段时间是如何艰难度过的,再回首那肯定是我人生最痛苦最难熬的时期。
一年、五年、十年,一晃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岁月可以让人变老,但真情永远不会消失,反而愈益弥深。总是想起您,是您让儿子浑身充满了力量。您的乐于助人的品格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行为。
在我记忆之中,家里那台缝纫机很少闲着,您除了给一大家人做饭、下地劳动外,其它大多时间在缝纫机上操劳。那年头,在缝纫机上做点简单的手帕、鞋垫等东西的女人,还能找出一些来,但在缝纫机上能把衣服、裤子以及床上用品都能做得那样得体、美观者寥寥无几,您就是能把它做到精致的少数人,因此,全村老小大都来找您,您一般碍于情面也不便推脱,因此,很多时候让自己很劳累,特别是过年前的一段时间,经常是到除夕那个晚上还没做完,村里不少人的、亲戚朋友家的先做,往往把我们兄妹的衣服放在临近年关的一段时间,大年三十夜里,我醒来时,都看见您还在房间一角忙碌着,早起又要给我们做饭,白天,感觉您略显疲惫,眼圈中还有些许血丝,只是硬撑着做第二天的事,这样的日子一直在持续着,后来,我们家返回太原,您又开始为周围新邻居忙碌了……
在您走后,无论是在太原得病到去世的几天里,还是回老家安葬期间,人们都争着来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我经常听到大家说对您赞不绝口的话,一致的看法是,人精干,做事suanhua(襄垣话,普通话能干的意思)。同时,也替您惋惜,实在是太年轻了。
我在想,老的、小的、亲戚、朋友,里里外外总有您操不完的心,多年来,也太辛苦了。假如换个别人一般就不会活的这样累,身体可能就会更好些,断不会过早地离开我们。但这只是假设,您就是这样一种品格的人,经常把别人的事看的比家里事还要重要。
说到家里的事,在那个年代,多数家庭有几个孩子,我们家兄妹四个。在您小的时候由于当时家里穷,没有机会上学,识字、珠算都是后来抽空学习的,在教育我们学习问题上,您的思路是一贯的,宁可在生活上节省点,也要供我们上学。在学习和考试问题上,我们的表现还是让您和我父亲放心的,在一个村里都是靠考试升学找到工作的,您在世时,两个哥已参加工作,我已上了大学,妹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这是让您感到欣慰的,在全村也是数一数二的。
记得每一个假期,我都努力争当三好学生,一个简单的想法就是想让您高兴。到了学期末,拿到奖状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家把此好消息告诉您,您的一丝微笑的表情、一个点头的举止、一句表扬的言辞,都会让我觉得付出时间和精力学习是多么值得的事呵!当然,在学习之路上,也有出现偏差的时候,有时误入迷途,缺少一种方向感。这时,您总是耐心说服教育,很少打骂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总能让我们又回归正道上。
我常想起84年7月下旬的一天,那天我们都知道高考分数即将揭晓,虽然自己觉得预估的分数不会有大的出入,但未见到结果之前也是忐忑不安的,您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左等右等也没见消息,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跑出去,迅速打开门,住在一个单元三层的李某同学告诉我分数,说我考上了。我马上问他的分数,他说,也考上了。我遂关了门,回来告您我的高考分数,您欣慰地笑了,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很久,从生活到学习,过去、现在到将来……您不时地插话,但主要是在听我讲,看得出您很快乐,这也是我记忆中您最为开怀的时候了。
三十三年了,您的离世是我不可承受之重,有您在,就有依托,更有那份牵挂。可天公不遂人愿,忍心让我独自去承受和解决生活之难。而当自己有点进步和希望时,也再听不到您的叮咛和希冀,岂不悲载!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假期回老家,上坟就是我生活中的期冀所在,而每次回去都要和您絮叨半天,直到把自己的心里话全讲完了,方如释重负,也就信心满满,再出发!
多年里,我依稀看见在寒风中,夜色朦胧,伫立在田地高处一角提着煤油灯的您的身影,每天晚自习,您都在此处等儿子放学回家。有您在,我就觉安全;有您在,我就有动力;有您在,我就存希望。
虽然您已离去多年,但您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中。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泣尽难以血,心催两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