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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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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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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播

                        

惊蛰节气,暖意融融的夜晚本该酣睡淋漓,无奈春雷翻滚好似放映机的序幕循环着前几日父亲冒雨春耕的场景,不禁打了几个寒颤,攥紧被角压在脖子下面,里屋不时传来咳嗽声,想到父亲因冒雨耕作已经受凉好几日,还没来得及休整便要筹备起春播来,不禁心生怜爱。

 天不见亮便听见母亲低声道:“听说集市已经有稻种售卖了,四元二毛一斤”又特意加重语气强调:“四元二,打听了好几个人呢”,话音刚落父亲便起床洗漱。

耷拉着双眼瞟过泛白的天际,实在太困,打了呵欠又钻进被窝,嘎吱一声,母亲推开破旧木门来到床边,拉开被角便道:“小敏,快点起来去给田里放些水,你爸得赶早去集市买些稻种”。

 说罢,母亲快步进了里屋,将手伸进床褥下的稻草,一阵沙沙作响,又弯腰移动几下手臂,一个折叠了好几层的手绢摊在了布满老茧的手里,层层剥去后露出几张一元纸币,数了数差不多十元,放到父亲手里不忘强调:“剩下的别忘了买些感冒药”。

话音刚落,我便想起了邻家小墩子提到的冰棍,顿感香甜无比,猛的坐了起来,大声道:“我也要去集市”,父亲看了看我渴求的眼神,带了我匆忙出门。

 刚到集市,父亲便径直到了一家杂货铺的稻种货架旁,先是取了几袋不同稻种仔细查看包装上的样本图案、认真阅读栽培方法、用心揣摩种植要领,口里默念:“南京1号、常优35、金穗1号…… ”,接着托起一袋种子掂了掂重量,隔着包装捏了捏不同角落的颗粒,放下后又重新取了一袋盯着上下打量,恨不得能看穿包装袋成功锁定饱满精壮的种粒,本想着精挑细选下来父亲便能买了满意的稻种,却见他将稻种整齐放回到原来位置,跟店主打了招呼便拂袖离开。

 正午的太阳愈发刚烈起来,洒落在才经历完严冬的脸蛋上温暖中透着一丝生疼,连续几个大晴天明显感觉到地面传来的灼烫感,父亲的发迹线布满了一层细小汗珠将发丝黏在了一起,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依然大步向前,抬脚便拐进一条巷子,加快步伐跟在父亲身后紧盯着他不停摆动的裤腿,接近巷子尽头,父亲在一家稻种售卖点停了下来,门口摆放的玻璃柜台放满了稻种,父亲逐一审视完售卖价格,便跟老板攀谈起来,指着一袋先前没见过的品种问东问西。“这是新品种、稻穗长、颗粒圆、味香浓、最适合光照不足的山区栽种 ”老板滔滔不绝夸耀着自己的稻种,本想着聊得如此投机便期盼着父亲早点买下种子,如此就能去旁边卖玩具的地摊看看热闹该有多满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告别了店主朝着小巷尽头走去。

 八岁大小的我被遗忘在一边,顾不上埋怨和哭闹快步追出去,跟着追着父亲辗转在街头巷口,本想着提醒他给自己两毛钱买根渴望许久的冰棍,竟因多看了几眼路旁的冰柜便无法在视线中捕捉到父亲的身影,此刻的焦虑强压着心中怨怒,抿了抿干裂嘴唇使劲的咽了一口唾沫,便撒腿向父亲消失的方向小跑起来,眼神在街道两旁慌乱搜寻着,额头上的汗滴接二连三的落下,扬起手掌抹了一把迷糊的眼睛,脸颊便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记,想着跟父亲走散就得独自一人步行很长一段山路回家,眼看天色渐晚,不禁着急起来。

 “小敏”熟悉的喊声引导视线穿过三三两两的人流投射到父亲身上,他正用手示意我到了身边,含着眼泪的双眸多期望哪怕就一声安慰,只见他快速转过身去将两包稻种装进了袋子,跟我讲道:“比对这么多家,还是这家老店让人心里踏实,毕竟稻种关系到一年的收成,马虎不得,最关键的是两袋种子足足比别家少了四毛钱”, 父亲一解先前的愁眉紧锁轻松了不少,刚到家便跟母亲念叨起培育稻种的事来、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心思,回想起一天的种种委屈和错失的冰棍便嚎啕大哭起来,父亲也终究没舍得花一分钱为自己买药。

              

春分过后,父亲找来特意准备的容器,清洗得一尘不染,才小心翼翼将稻种缓慢倒入盆中,滤掉漂浮在水面的草籽和劣质稻种,安静浸泡两天,将滤掉清水的稻种均匀平铺于压在竹篱笆的报纸上,再将篱笆分层搁置在秧室的物架上。

 说是秧室其实就是简易温棚,以两米渐宽三米来高的两堵平行墙面为支撑,搭过墙顶的塑料薄膜深埋土中保证室内密闭,选择任意墙面在接近地面位置留了孔洞,穿过墙孔将锅灶分布于墙面两侧,产生蒸汽的铁锅置于内侧,通过向外侧灶洞添加柴火来确保室内温度在三十五度上下,父亲小心翼翼将家里唯一富有科技感的物件——温度计挂在了棚内较低位置,每间隔两小时便得记录一次温度,夜里更是痛苦难熬,常常是刚刚入睡的父母就被闹铃吵醒,就得匆匆出门添好柴火,整个深夜都在床铺与秧室之间来回奔跑, 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被他们的忙碌声吵醒,再伴着父母的嘀咕声入睡。

 意外时有发生,白天高强度劳作导致父母没能被凌晨的闹铃吵醒,母亲因为肩疼难忍醒来迷糊中进了秧室,接着一声:“温度快低于五度了”,便提了墙角的两瓶开水闯进秧室,被惊醒的父亲没来得及添加外套直接冲了进去,抱来柴火、折放整齐、塞进灶孔、擦燃火柴、火光越来越大照亮了父亲紧张的脸庞,看着一点点回升的温度,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颊汗滴一边安慰母亲道:“没事,温度没低于五度,根须不会冻伤” 看着刚抽出的苗芽嫩黄锋利如密集钢针刺向天空,母亲方才松了口气,等一切平息已是清晨,他们便加了衣服准备着新一天的劳作。

 精心照料一周、秧苗愈发葱绿、整齐排列在秧室珍贵如同温室里的胎儿,为了秧苗能快速适应自然,父亲索性掀开了塑料覆盖物,让离开温室的秧苗去迎击冷酷的风雨,去拥抱温暖的朝阳,摇曳着变得苍翠有力。

              

离开温室的幼苗自然是脆弱了许多,需从秧床汲取养料来供给快速生长,秧床制作更是细致,采用梨田的方式让农家粪与土壤充分均匀融合,再用光滑木质秧板将田泥垒成宽度一米高出水面两公分的水平条形秧床,撒了促根壮苗的含磷化肥,准备工作已然完成。

  兴致勃勃紧跟父亲跳进秧田,脚丫刚钻进泥水,一股生疼寒流从脚底迅速席卷全身,巨烈的骨内镇痛感拉扯本就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连忙抬起一只脚丫,稍作休息猛然冲上田埂,冻得通红的小腿近乎没了知觉,父亲却一动不动蹲在秧床一旁,左手托平摊起一簇秧苗,右手指迅速将单株秧苗根须送进土里,手臂跟着不停的上下摆动着,待插满半幅秧床,便匆匆挪到了另一边。

  为抢抓农活,父亲已然顾不上休息片刻,担心长时间的弯腰劳作会损害脊椎,便回家取来一大早冲泡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大声招呼父亲过来,只想借此让他稍作休息,父亲缓慢抬起身子用手背摁了摁腰背,再用小手臂拱了拱搭在额头的发梢,边朝我走来,边回头瞧着刚插的秧苗问道:“小敏你瞅瞅,是不是有些不端”我赶紧递过茶水,应声到:“好着呢”。

 明显看到父亲的小腿冻成了紫色,长时间浸泡后的皮肤像是发泡的馒头膨胀开来,脚底更似被漂洗过一样惨白无光、褶皱不堪,父亲在刺骨的冰水中毫不动摇,纵使腰疼难忍更是咬牙坚持,多年后才明白是肩上的责任、是手里的希望让他岿然不动。

 夕阳消散,蛙声回荡,一天的劳作接近尾声,父亲将鞋子放在坡坎上,吃力的坐了上去、扭了扭脖子、转了两下腰腹,眼前的秧苗仿佛瞬间充分繁衍,移栽满了所有水田,农忙时节总算是告一段落,父亲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那些与泥土为伴的峥嵘岁月如一坛陈酿老酒,愈是久远愈是回甘浓香,越是苦涩越要贴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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