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慧婷
冬来得宁静,冷峭,只一场大雪,便铺盖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出来。人们身上着了厚衣,足下有了印窝——冬虽冷,却是记录人们足迹的季节,将熙熙攘攘的人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揣进心口处,把快乐的脚步珍藏;失落的心绪也都捂暖了!
入冬以后的日子,因着身体的缘故,我就很少出门了。常常在飘落大雪的日子里,一人坐在窗前,思念起故乡来。自离开故乡到如今,已是二十年过去了。为了治愈身体的疾病,去过车流如织的城市,去过深长逼仄的巷子。买回来的每一副药咽下去,口中的苦味儿还未褪尽,我便开始了想象着健步回归故乡的情景!
故乡的冬天是实在的,冷得近乎填充了一年中的大半儿记忆!以至于春来了,夏来了,还忍不住地庆幸,冬天总算是过去了!在故乡,冬天是烧火炉的,泥制的,铁制的。我家因了父亲懂泥瓦活计,泥火炉总是棱角分明,泥中和入金黄色的麦秸秆,是起了点缀的效果,看上去朴素还多了雅致。
天落雪的时候,夜晚鼻子尖儿都冻得冰凉,跟姐姐们挤在一张大炕上,缩在棉絮不均匀的被子里,迟迟不愿起来。父母起来,引柴生火,不一会儿,炉中就传出“哄哄…”的碳块燃烧的声音,火苗似乎要透过炉盘探出头来了。屋子还没充满暖流,听着这声音,我们便觉得从心里暖和起来,便一股脑儿地坐起来,又争先恐后地在被子上摸抓着自己的衣服,穿起来。越是急越是抓错,穿了一半儿才看出,要么大姐穿了二姐的棉袄,要么二姐套上了大姐的裤子,又只好嬉笑着再抓抢一番,拿回自己的衣服,穿好了,还要旋转着、跳跃着幼小的身体确认几次,再坐在炕沿上穿鞋子。
鞋子多是母亲做的。刚刚入秋,母亲便拾掇出积攒的碎布片,和好浆糊,放上木炕桌,然后一层布一层浆糊地粘起来。做鞋帮和做鞋底的厚度不一样,母亲分得清楚,口中念叨着,“薄的放这儿,厚的放那儿;三角的放这正好,这个长条的正好贴边…”!粘好后,就放到窗台上晾干,晾到干度恰好的时候,再揭下来,揭开炕席放在通火的“炕头儿上”做最后的“烘干”处理。这东西叫袼褙。
接着就可以看到母亲裁鞋样儿,搓麻绳,纳鞋底。不能出去玩儿的时候,我们三人围在母亲身旁,看着她一层又一层地粘,一件又一件地剪,无数次穿针拉线,心里激动地期待着,口中不厌其烦地催促着,询问着,我们的新鞋什么时候做好?而最早做好的是我的。
自记事起,天气刚刚转寒,脚上的冻疮就会如约而至。开始是奇痒的,接着就变了颜色,泛红的变成青紫的,脚趾、脚背、脚后跟,都被冬天的冷“挂了彩”,整个脚都肿了起来。即使如此,那时还能跛足而行的我,就忍着冻伤独有的痛痒跟着姐姐们玩儿着,直到晚上脱袜子时才发现,冻伤严重的地方已经溃烂、流脓,袜子也被结痂定住了。晚上,母亲便取回早就备好的冻南瓜煮开来帮我洗,白日里就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属于我的那双鞋。脚上的冻疮直到来年五六月份才能完全复原,光脚穿凉鞋的时候,疮痂留下的红斑底像人体纹绣一样隐约地显露着。后来住进楼房。冻疮也“告老还乡”了吧,我怕是它伴随最久的人,如今我常想起它。
故乡的冬是充满着雪的,像如今我看着窗外的雪一样。记得上学的时候,在去往学校的路上,父亲都会牵着我的手走上一段路,权当“锻炼”了。说来奇怪,双腿无力,原本走一会儿,膝盖处就如断裂般得疼,只偏偏踩在雪上,听着“吱咛…吱咛…”的雪被踏出的声响,我便浑身来了劲头,总要比平时多走出几米。
一直没想通,每到深冬落雪的时候我就思念起故乡,这情结如此深执,是为了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故乡的冬天也珍藏了我快乐的脚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