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起奶奶,是她离世七年后了。岁月悠悠地流过,我不曾有过关于奶奶太多的回忆,不是不愿,是记忆存留得一直很少。这一切我一直都归咎于她嫌弃我们姐妹三人都是女儿身,连带着因此她对妈妈产生的一种附带着时代封建色彩的偏见。她与妈妈之间未曾发生过争吵,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一直存在着。奶奶家距离我家约二里的路程,除了过年,我们姐妹很少去。幼时看到许多在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对孙女疼惜的老人,我会想,若自己是男孩儿,奶奶对待我该是另一番感情。
现在回想起来,得以长时间到奶奶家玩儿是我八岁以后了。秋天,农忙时节,父母都早早去地里割田,两个姐姐也要帮忙,而我就只能被送到奶奶家,下午父母回来后再接我回家。
奶奶非常干净,不大的三间土房被她整理得一尘不染,三个漆得深红的木柜是最添色的摆设。柜子因年深日久,油漆已有多处斑驳脱落,但每天奶奶都用抹布认真地擦拭,使柜子透出喜人的光亮。奶奶很少跟我说话,更少像别的奶奶对待孙女那样把我搂进怀里亲昵……她去侍弄菜园,我就默默跟在后面;她做针线,我就悄悄坐在旁边。她看我闷了的时候,就会去园子里摘两颗彤红娇小的西红柿或是花落瓤满的向日葵给我,我便开心起来,忘记一切地把玩咀嚼。奶奶还会把她舍不得用的肥皂磨研一些溶化,然后找出一根塑料管在肥皂泡沫里蘸一下,我放在嘴边一吹就吹起个七彩泡泡!我看着泡泡在太阳底下越飞越高,总会抑制不住喜悦,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奶奶的手非常巧!家务都收拾挺当后,她便会从柜里端出已被时光渡上一层亮油的针线笸箩,然后盘腿坐在炕沿上,或在自制的枕头套上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朵,或找出几块可心的碎布做个威风凛凛的老虎枕头。我坐在她身边看着那些彩色的丝线绘出各形各色的图案,跃跃欲试的想法使心情激动不已,帮奶奶拿一个布条、递一条丝线都充满着欢乐!渐渐地,奶奶跟我说的话多起来
奶奶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父亲与她相依为命。父亲喜欢赌钱,每次去赌钱的时候奶奶就一个人在街上奔跑玩耍,累了就躺在墙角睡去。父亲赌钱赢了会给奶奶买好吃的,还会给她零用钱。她就用零用钱买来漂亮的凌花别在及腰的发梢上!每当说起这些,一种遥远的幸福感就溢满了奶奶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后来奶奶出嫁了,婆婆对她极为刻薄,只有丈夫疼惜她,将糖块藏起来,趁人不注意悄悄拿给她吃。可天有不测风云,婚后不久,丈夫便因疟疾撒手人寰,还不懂得悲伤和思念的奶奶经媒婆撮合嫁给了憨厚老实的我的爷爷……奶奶仿若对我又像自言自语地叙述着自己的故事,时而笑着,时而眼眶湿润着一种哀伤的神情,而后伴着一声叹息,“我要是男的,你看多好!”也许在奶奶心中,若是一个男孩,那诸多坎坷和苦难便可不必承受吧……
奶奶离世那年曾在我家住了几个月。岁月已将她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消融!有时候婆媳两个会坐在院子里闲聊着柴米油盐,闲聊着过去,她们举手投足间竟有了些许相似的样子。
七年后,我坐在院子里,坐在奶奶坐过的板凳上,拾掇起与奶奶在一起的日子珍藏到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