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人

  行走的人

一

石头和石头分娩篝火

点亮黑色岩洞的眼睛

眼睛，洪荒裂开的闪电：

惊雷一样触地的脚步

光环一样握住树枝的手臂

兽皮温热，阳光中的草叶气息

打结的记忆，热血擦亮骨针

就象女娲手中塑造着我们的泥坯

那不能自由伸屈的手中

转动着打磨的石器

在沾满血印的沉寂的石块上

诞生一个又一个黎明

如同风在风中创造了无形的花朵

在创造的手掌中诞生美的雏形

苦难的泪水放射出苦难的光辉

飓风席卷，雪山沦陷

洪水穿过长长的暗夜

在飞鸟翅膀敛息的天空下

在第一个黎明转动身体的大地上

在露珠低垂草尖的寂静中

响起一串清冷的脚步声

——行走的人，最初的我们

二

蓝色海洋再没有过平息安谧

它在星星和月亮之间掀起森林的狂涛

云层中的苍穹再没有过沉默静穆

它那白昼和黑夜的漩涡翻腾不息

石头被雨水清洗。

太阳被利齿磨砺。

山岳和大海般起伏的胴体

袒露肌腱和骨骼

袒露饥饿和伤痕

袒露苦痛的表情和命运的悲怜

眼睛在忧郁地沉思

脚步却要在风里奔跑

一阵不散的烟云

一群持火把的幽灵

我们，行走的人

步履蹒跚，敲击石鼓

一个闪烁着奇光异彩的迷梦

三

走动的脚，走着千万只脚

挥舞的手，舞着千万只手

张开的眼睛里，有千万双眼睛

大声的呼喊中，有千万声呼喊

行走的人，我们的上帝

你是一棵巨树，

在我们的森林面前舞蹈

行走的人，我们的上帝

我们是你虔诚的使徒

你在我们之间巡走忠告

又以我们的手塑造你的雕像

行走的人，我们的上帝

你是囚禁在高加索山的普罗米修斯

在我们面前血淋淋地挣脱脚镣

行走的人，一个美的奇迹

天空缀满了你梦的灯盏

大地繁殖着你苔藓上的足印

珊瑚一样云集的你的手臂

高高地，高高地将自己举起

四

告别陷进泥潭的恐龙

告别在暴风雨后露出头角的蜗牛

告别翘着尾巴打着手语的猩猩

告别我们最亲密的兄弟海豚

怎么告别嘴里苦涩的树汁？

怎么告别眼睛里永远的烟云？

仰视灯芯绒幕布的星空

触摸地底突奔着岩浆的地火

走近水晶吊灯，豪华地板

走近自动铁门里放满靠椅的公园

如何走进一道墙的背后

走到我们自己的另一面？

一片美丽的树叶是它自己的宣言：

“我是一片坚强的树叶”

它在瞬间又改变了自己的宣言：

“我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夏天的深处是沉睡的冰山

冬天的深处是奔泻的洪流

蚁穴掩埋趾骨

苍鹰带走尘土

一切燃烧的烈焰啊

我们是你冰冷的灰烬

也是你腾腾闪耀的火苗

我们，行走的人

五

我们向前行走，结伴成为一群

穿过大树轰鸣的雷电

穿过春天沉甸甸的枝头

穿过遍布足迹的大地

如乌云行走在金色的锯齿开的天空

穿过那厚障壁和广大的虚无

行走，是它本身，也是一切

它既是返回，又是前行

就象在石墙缓缓向上移动的夕阳

躲避陨石，躲避倒下的树

躲避惊恐的眼睛

在躲避中逼近自己的内心

颤抖的手指抓住带着闪电的头发

传递——传递——

从一根肋骨到另一根肋骨

从一张脸孔到另一张脸孔

从一抹嘴唇到另一抹嘴唇

掠过模糊的言语

掠过黑色的太阳的阴影

掠过尸体的温度，掠过白色的爱情的水滴

用死亡的朽木，用雪山上的冰凌

建造了今天还在生长的塔楼

从山冈的腹地到大海的子宫

从藻类的手里到船的甲板

面对黎明跪拜，唱赞诗

我们中间的那位至高无上的水手

降临在我们共同的浪涛上

歌声降临在我们宽厚的胸膛

我们跪拜，我们合唱

我们，行走的人

六

世界无限地缩小，缩小到

一个瓦砾堆中的拱门花园

透过镂空的花墙：

铜色的腿，铁色的腿

沾满黄泥透射着黄昏的反光的腿

在静止的空气中，移动

就象星星在午夜划过我们的额头

千年前的阳光还在这里徘徊

千年前的长街还在这里空寂

是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我们是鱼，在海底划过一道白光

我们是鸟，在密林中唱着中断的歌

我们是狮子，用自己几乎看不风的利爪

在虚空中撕碎了一条条真实的蛇

太阳不再升起的日子里

我们是一同亮着灯光的旧帐房

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的夜晚里

我们是千年前的敲门声

我们是一只受伤的鹿

伫立在巨岩下的洞穴前

它大声地嗥叫，声音悲怆

但那染着血的思想大旗

在它眼睛里高高地飘扬

我们的那一杯饮之不尽的酒

它是疯狂，也是清醒

我们那一捧挥之不去的泥土

它把我们迎来，又把我们送走

我们那一匹自己编织的巨大的丝绸

它挡住了袭击我们眼睛的赤裸裸的风

我们那双在草丛中晃动的长腿

它将带着我们行走

行走，并在行走中迎击

额头和喉管的所有遭遇

   我们，行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