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道歉

星期五的下午,保险公司的刘经理开着车早早地驶出了公司大厦，一会之后，车子就在宽阔的城南大道上向远处的大山行驶着。白云中间一轮金黄炫目的大太阳，宛如刚过油的荷包蛋。迎着日光，刘经理不得不拉下遮阳板。当路上车流如梭，他警觉地看了下手表的时间——五点刚过——他顿时感到身后的市区有一股浩大的暗流在涌动，心头随之一紧，加力踩起油门。

铃声响起，家里这时打来的电话让刘经理很是无奈。

“爸爸你个大骗子……”

没等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刚放学的女儿就果真在那头不依不饶地冲他发起脾气。车子开得飞快，许多话刘经理听得不太清楚。

“宝贝,真对不起，”他在这头堆起笑脸，大声道歉，“爸爸有事去不了，明天带你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行不行？”

那头猛地挂了电话。一起普通的客户投诉员工态度蛮横的案例，刚才下班前领导却指名要他亲自前去登门致歉，刘经理工作热情勤恳，并且身为客服主管，对此自然毫无怨言，但一想到因此无法带上全家去看傍晚的花车巡游，他的心里多少感到愧疚。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山脚的一处物流中心，沿路的景象平庸无奇，当夕阳悬于山顶，渐行渐没，大山的整个轮廓都已模糊不清。他留意到整个行程已经下去大半，一脸憔悴这才舒展开来。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刘经理只得停车熄火，排队等候。他躁动地降下车窗，给自己点了支烟，一边对着后视镜审视自己的仪容；他是一个注重生活品质的都市人，面目保养得当，工作时总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黑发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格外斯文；接着他从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夹好的表单，只见上面有一行写明保险购买人是该处物流中心的老板。刘经理知道他遭遇车锅,近日刚刚出院，他还特意买了份水果篮以表心意。

这时铃声再次响起，看见是同事老张打来的电话，他立刻慌张起来，忙不迭地放下表单，接通电话。

“喂，老张。”

“哎！说好的下班搭你的车，都在这等好一会了，你人呢？”那头咆哮道。

“该死该死！”电话这头，他激动的话语中又满含歉意，“我去处理一起投诉，没到点就开车出来了，你看我忘记跟你说了！”

“我说，你为了拿第一也不用这样吧。”那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哪里哪里，有空请你吃饭。”

通话又戛然而止。公司马上就要开展季度评比，他和老张风头正劲，形势严峻，近期他丝毫不敢大意。

刘经理感到气恼。忽然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妪从前方车辆中间的夹缝向这边走过来，他不耐烦地扔掉烟头，升起车窗。可是老妪依旧缓着步子走到刘经理车旁，眼神冷淡呆滞地盯着车里的人，伸出枯树皮般的手就对着车窗敲打。隔着车窗，刘经理像往常那样不予理睬，甚至耳边不住的“咣咣”声快逼得他破口大骂。

许久，老妪黯然离去。绿灯亮起，路面鸣笛声大作，刘经理发动汽车继续行驶……

当他开着车拐进一条平坦的林间马路，夕阳的余晖被大山完全遮蔽，两旁的树木快速地向后掠去。终于到达山脚，前方右转就是去物流中心，只见尽头“T”字型路口在慢慢扩大。他正要打起右转向灯，铃声又一次响起，这回是公司客服打来的电话。

“喂。”

“您好，刘主管，刚刚又和客户沟通过，他说地址错了，老板给他们司机买保险的时候填的都是公司地址……”

刘经理脑海里“嗡”地炸响。

“你稍等！”他说，脚下急忙刹车，拿过表单重新细看。

“出车祸的是一名司机！”他惊声大叫。

“对，他就住在离物流中心不远的那个村子里，具体地址要您亲自跟他联系。”电话里说道。

客服口中的村子就是前方左边下去不远的一个城中村。刘经理听完呆坐片刻，村子里那遍地垃圾、污水横流的情形，还有乱糟糟的粗俗的人样都仿佛在他的眼前浮现，想到这里他就心生嫌恶。

他愁眉不展，语气生硬地回复道：“好，我知道了。”，于是挂了电话，愤懑地开动汽车，向左拨转方向盘，车轮在地面轧出几道弧形的车辙——他掉头了，接着拿起手机拨打家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