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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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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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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厦门岛的数日

                                        我在厦门岛的数日

因为觉得苏州直达厦门的高铁票太贵,我便把这趟旅程分成两段,中间增加福州站作为中转站,前半段是拥挤破旧的普通列车,后半段才是干净现代的白色动车,这样算下来,尽管要多花去一倍的时间,却能省下一百余元,数目虽小,对囊中羞涩的我来说却是很有必要的。况且我仍处待业之中,未来之事也难有定数,所以并不急于赶路。提前买好火车票后,口袋里的钱就真的所剩无几了。

我当然十分迫切地想过上安定的生活,因而在厦门站外见到来接我的房东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里的工作好找吗?待遇怎么样?”

这位肤色棕黄的房东看到我身后两大包的行李后斜睨了我一阵,有点鄙夷地说道:

“这里消费水平很高的。”

他的这句话又使我深陷惆怅和茫然之中……

我本就是奔工作而来,之前在苏州找工作屡屡碰壁,使我渐渐不堪现实窘状的压迫,万般无赖,只好把就业的希望放在别处,某天晚间自己在苏州的租处踱着步子,脑子里思考该去南方哪座城市(因为去年五月我独自北上去了天津,十天之后败兴而归),突然之间崩出“厦门”这两个字,接着整个身心就深陷一阵狂喜之中,像是患上了某种叫不出名的精神病。

火车停靠厦门站是在晌午过后,我站在梧村公交站前掏出手机给这位未曾见面的房东打了通电话,然后对着陌生的城市四下张望。此时此刻,脑子里除了迷惘之外,便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新的异乡!

正是阳历三月,北方的冬天尚未过去,厦门这里却已像是春末了。头顶蓝天白云,艳阳高照,路面的行人大都着装轻爽,偶尔还能看见穿着背心的小伙子,可我还穿着厚厚的外套,背着沉重的大包,浑身已然大汗淋漓,非但如此,就连我唯一带来的、正穿在脚上的马丁靴也快要变成盛水的工具了。实际是在苏州到福州的火车上我就已汗流浃背,换乘舒适的动车后又迅速蒸发,导致我一时忘记身上的燥热是由地域变迁带来的气候差别导致的。

面前的这位房东也是位外地人,短发方脸,年纪比我稍长,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外套和青色的牛仔裤,邹着眉头,眼睛却总是眯成一条线,个头中等但体格精壮——这点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与他在电话里,我听见的分明是一种女人似的绵绵的男人的声音,所以在站外梧村公交站等候他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在匆匆过往的人流中身形瘦弱的那类人身上盼望。

他招呼一声便俯过身来要拿我的行李,被我推辞一遍就迅速扭过身带头走在前面。这之后便是他在人群之中领着我,不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有没有跟上,而我在一路东张西望,观赏这座陌生城市的同时,也会时不时地看向前面的房东,生怕跟丢了……

我是独自悄悄来到这里的,但大概是多年积累的社会履历使然吧,我信口对走在前面的这位房东说道:

“我来这里是投奔朋友的,他在这里工作了两年。”

这句话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被我重述了两遍,但他都沉默以应——想来是把我识破了。与他聊了几句,我便觉出他处处维护这座城市,容不得别人指出它的一点瑕疵。

“这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扭过头来,竭力地睁大他的双眼,语气激昂地对我说,更像是在教导“厦门是座旅游城市,工厂都在岛外。你知道去年国庆节,去鼓浪屿玩的人有多少吗?”

我自然不知晓。

“将近一百五十万!”他大声说道。

我拖着行李跟他在BRT快速通道下面走了大概一刻钟,十分辛苦地过了一道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桥后,终于从莲坂外图书城东侧的一幢宏伟的公寓楼下的过道拐进了电梯口。阴暗的过道有一名老保安坐在桌子的后面,抬起头防贼似地看了我两眼。电梯在十一楼停下,我提着行李磕磕绊绊走出电梯,与他在走道里拐了几个弯,房东打开其中一间大三居……客厅的床位要比卧室的便宜五元,我便选择靠近阳台的唯一的下铺。室内阴凉昏暗,一张半新米白色的大沙发摆放得极不正确,突兀地占据着客厅中央很大的一块面积,三张紧贴白墙的木制上下床把它环绕;眼前的地面一团刺眼的光亮,地砖正好有一扇玻璃门那么宽,再往外就是阳台。在我放好行李,交完押金办好手续后,房东给我写了收费的字据,接了通电话又急匆匆地出去了。屋子就只剩下我。

我先是趴在朝北的阳台上,对面另一幢朝阳的金光闪闪的公寓楼让我看得入神。从下了火车到现在,意识一直恍惚,视线也很迷离,浑身无力,便觉得外界也是无力的,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当我向远方望去,目光在匆匆人流中与仿若麻花的建筑群中上游移时就更加像是身陷梦境之中,当产生即将坠楼的错觉时,惊恐之后转身进屋,脱光上衣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此时肌肉抽搐,腹部空乏,脑子乱得像一锅粥,想不清楚是先睡觉还是先去吃饭,只是惆怅地看着身外陌生的一切,像是正在做着一场离奇的梦。许久客厅的阴凉感染了全身,拉过那张被无数人盖过、散发臭味的被子,又接着发起呆来,可是这下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我似乎听见了关门声,客厅中央已然立着一名肥胖高大的男子,我略微扭过头用疲惫的眼神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相貌土气,身上穿的是蓝黑相间的反立绒外套和黑色的尼龙裤,脚上穿的是黑色的不知品牌的运动鞋,他满头的立着的短发是黑中参着白。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认定他是一副忠厚老实却深谙世故的大哥的样子。只消一眼我就移目屋外,继续发着呆,而他走到方桌旁,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右手担在桌子上,抽起烟来端详着我。等我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他,他却对我微笑示意。

“刚搬来?”他操着一口闽南腔似的普通话打破屋子里的寂静,嗓子里又像是有东西,吐字不清楚。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哪里的?”

“江苏 。”

“这么远!”

——我想也是够远的,火车穿过整个浙江,绕道江西,驶过大半福建才到厦门,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来南方。

“你哪里的?”我又问他。

“台湾。”

“哪里?!”

“台湾。”

我顿时惊觉起来,因为自我十八岁参加工作以来,他是碰到的第一个台湾同胞,本来也要惊叹一句“这么远”,但一想到这里与台湾隔海相望,就立刻改口道:

“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台湾人。”

旅途劳顿,我实在没有与他闲聊的兴致,况且他默默地抽着烟,并不答话。只见他起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扬起双腿,转动身体躺在上面……

台湾使我想起在昨日深夜火车上的一个片段,我的邻座,一个四五十岁的福州人这样问我:

“小伙子,你知道在厦门海边用望远镜向东望去,会在对面金门岛上看见什么标语吗?”

我居然神经错乱地回答说是和平统一、一国两制。

“反攻大陆!”福州人大声说道。

他明明讲了一个笑话,样子却很严肃。包括几个被他吵醒的旅客在内,我们相望之后就全都笑了……

我又开始想着先睡觉还先吃饭的问题,最后屈服于胃酸倒流,穿上衣服来到楼下,这回,这名老保安样子十分投入地看着手机里播放的抗日剧,像是对我放心了。

正是人流的最低谷,太阳位于大道的正前方,滚滚车流逐渐消失在天桥之后,整个城市像是沉浸在无声的金池之底,浅金色的光辉在与角落衍生的万千黑影的对峙中缓缓地败下阵来。楼下露天的咖啡屋坐着几位靓丽的年轻男女,说说笑笑着,从他们身边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出了这条小巷拐进湖明路,开始寻找经济上允许自己进去的饭馆,一边留意电线杆、店铺橱窗、公共厕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每每与饭馆的伙计四目相对,我便很难为情地低下头,因为手头拮据导致我不敢随意消费,总要之前估摸下口袋。

最终我在莲景路一家环境简陋的牛肉馆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腹中稍作充实之后,困意却更加难耐,双眼几乎睁不开了,浑身的疲劳催促我沿着这条路快步向东走。在路过一处中国银行网点转进一条无名小路,再在一家门面颇大的麦当劳后边上的巷口拐进了嘉禾路。沿路是几家地方小吃,景象杂乱,几位不修边幅、系着围裙的女店主对我这个疲惫的外来客投以好奇的目光,可我对此是常见,谈不上感受(况且是在果腹之后)。远远地望见后面几幢高大公寓楼,心里想就是它了。

进屋便睡觉,台湾人离开了,时光大约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上班族晚归的哄笑声把我吵醒,阳台的洗衣机一直在响动,不停地有人从我的床边进进出出,此外卫生间还传出手机喇叭放出的流行音乐和男人紧随的歌声。刺眼的白炽灯照得我连忙把被子提过头顶,努力一番后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刚过晚上九点半,又双眼蒙蒙地坐起身,正眼瞧见那个“台湾佬”(同住者都这样叫他)正躺在沙发上聊着微信,依旧是今天下午的那个模样。那张沙发简直像是他的专座。他的大脑袋在沙发的扶手上晃晃悠悠,每句蹩脚的普通话都以“陈总啊”开头,仿佛在朗诵赞诗。从他的话语间得知他做的是食品类的生意,而且声音放得极其大,像是生怕对方或者屋里的人听不见。

桌子边上正坐着一位穿着西衬衫的男子,从头到脚都光亮整洁,派头十足,像是位商务人士。一位模样十分憔悴的快递员从外面推着电动车停在客厅的一角,他的个子只比车把手高出一点,头发蜷曲成一团。他从车子后面的塑料框子里抱出一些快件放在桌子上,又从前面的篮子里拿出面单,接着从胸口掏出一支笔在上面勾勾划划,嘴里跟着念叨起来。一位穿着罩衣的妇人跟在他的身后,一支手拎着两个饭盒。她站在客厅口喊道:“谁的外卖?”

“谁的外卖?”那位“商务人士”转过头提起精神朝里间大声重述了一遍。

不多时,从里间卧室快步走出一位只穿着黑色内裤的帅气小伙,均匀的身材,靓白的皮肤。他自然地伸出手将钱递过去,又接过饭盒,妇人默默地把钱卷成一团,攥在手心,转身离开(他们全都没羞没躁)。之后他急忙做在“商务人士”旁边,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倒是我一直看着他,让他有所觉查,乍然抬起看向我,使得我很局促不安。

我躲在这个小角落观察着这一切,最后才将目光放在离我最近的人身上,是个细瘦又黑的男子,正全神贯注地抠着脚丫子,脸上的学生模样快要消失殆尽了,一副受苦受累的神情。我这样看着他,我就在想:倘若我多余的目光冒犯了他,他会不会起身用满是脚气的脚朝我飞起一脚呢?

正在这时,从里面的一间卧室走出一位穿着睡衣的素颜女子,经过我床边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我看,她从阳台取下几件衣物后再经过我的床边时,却腰板挺直,目视前方,她的这副样子好像对我失望又不屑。到她再次出现在客厅,已是浓妆淡抹的打扮,上身是白色T恤,下身是紧身牛仔裤,脚上穿着锃亮的黑色高跟鞋(我想她应该是夜场上班去了)。房东正在因为卫生与她的同屋女子争吵,里面不时传出一句:“不想住,就搬出去。”语气并不严厉,只听见女子以“知道了”抵挡,还伴有笑声……我盖上被子接着睡觉。对于明天,我已是迫不及待……

清晨睁开眼,躺在异乡的床上,想一想即将要做的事,我便有一种机遇之门随时对我敞开的感觉,体内燃烧着热情。我兴奋地坐起身,从包里掏出电脑,连上WIFI,从网页随意找了几个招聘启示。我学历不高,又无特长,能找的只有那类蛮干的苦力活。依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全都无人接听,再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当天居然是该死的星期六。惆怅许久,我仍以侥幸的心理尝试着给几家招聘单位投了简历,期待得到回复,然后合上电脑,躺在床上天南地北地遐想:在异乡扎根会是什么样,打道回府会是什么样,吃苦受累又是什么样,结果只是心中徙增空虚。里屋有和我一样还没起床的,或是昨天那几位上夜班的人现在已经进入梦香,因为我能隐约听见卧室里起起伏伏的鼾声,不过男女莫辩。

“出去转转也好吧……”我想。

我一直有这样的体会,在完全陌生的环境行走,犹如斟酒小醉,使人晕晕沉沉、思维麻痹,觉得很舒服,而此时此刻我也忽略了平日的烦恼。

很难相信我的脚下是座岛,拥堵繁乱是我对这座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漫步在人群之中,各式高楼大厦压缩着有限的空间,常常见光不见日,路面流淌着密密麻麻的人流和驶不尽的车辆,我想要是我栽个跟头一定会把某个倒霉蛋撞倒的。空气却出奇的清新,没有让人觉出一丝不适,想来也是海岛的缘故。除开这些,从此刻在我脑海里的、值得我一生回忆的便是那随处可见深具海岸风情的大椰树。

我踏上昨天走过的那条天桥,聆听双脚踩踏铁板时在烈日下发出清脆的“咣当”的声响,看着道路两边的车流从我的跨下快速驶过。天桥有人摆摊叫卖,当我经过一个蓬头垢面的无腿的乞丐前,我居然不由自主地把他想成了我。我最先从马路对面的沃尔码逛起,可里面毫无人气,就连女店员都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把在货架间走动的我当成一件稀奇事情呢,出来后我又顶着炎炎烈日走过两座天桥,去了另一边的家乐福。我正在从家电区向数码区走去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声音,问我是不是给她的电话。原来是一处加油站在招聘加油员,清早我给它去了一拨电话。她自称是加油站的经理,把工作与待遇的大概给我讲了一遍,我还想问得再细些,她却一味地推托说当面聊。交谈的结尾我的语气因兴高采烈而变得轻浮,这之后让我有所担忧。我查找好公交路线,于是独自寻去了。

公交车像个沉闷的货柜,中途上来几位本地老太太,相互唠叨个不停。闽南话我是一字一句都听不懂,此刻车厢于我又像是个叽叽喳喳的微小世界,但我觉得相比之前我在其它地方的人,这里的当地人少了几分傲气,多出几分朴实与和气。

两班倒的加油员离我心中理想的职位算是很接近了,此处加油站是个大站,车和人都很多,这点使我稍稍不满,但我一无学历,二无技术特长,境况也很窘迫,向来都是工作挑我。手里攥着女经理给的报到回执,心里想再过两日后若是工作还无着落,那就是它了。我真心觉得这样上二休一的工作正适合我,于是又在手机上多投了几家加油员的招聘信息。

回程的公交车停在莲坂外图书城,我站在外面考虑是否要走进去。我的背包里总是有本书,几年间只换过三本,我只爱看世界名著和畅销书,看完那本《荆棘岛》居然花了我一年时间,因为日日为生计奔波,心境焦躁,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字过眼云烟似的看完,心底可是连影都没留下。

从书城里空着手出来,信步游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家伊兰拉面前。穆斯林的拉面一向是我的最爱,腹中空乏,我就屁颠屁颠地跑进去了。这里的拉面与其他地方的是不同的,标准餐里的没有肉,换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吃过、也叫不出名的拌菜,味道极好(这可算是涨了见识)。

回到公寓大概是下午五点的样子,天还没黑,偌大的屋子还是就我一个。我拿出我的老款三星智能手机,连上充电线和耳机,打开酷狗音乐。我将我喜爱的歌分成两类,一类放入收藏,另一类放入下载。几年下来,除了书籍和脑子里没有成型的想法,能够慰藉我只有这些歌。我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不多时那个“台湾佬”站在客厅中央,眼神打量着我,就像昨天一样。

“工作找得怎么样?”他一边说话一边躺在沙发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工作?”

我惊讶地反问他,他却哂笑一声。

“住在这里的人谁不是在找工作,尤其是新搬来的,除了那几个在夜场上班的——那个大学生要搬出去了。”

“就是昨晚做在桌子边的那个穿西装的吗?”

“不是,我说的是昨天那个抠着脚丫子的男孩,他工作找好了。”

“噢,你也在找工作吗?”

“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房东是我的老相识。”

“你是做什么的?”

“做点小买卖啦。”

“做什么小买卖?”好奇心使然,我打算一问到底。

“台湾特产。”

“哦,你是台湾哪的人?”

“高雄。”

“那里美吗?”

“美,祖国宝岛哪里不美?”

大概是他的一口“国”字挑动我的神经了罢,我轻笑两声,然后不怀好意的挑衅地问道:

“你爱国吗?”

“你说的是整个中国?当然!要不然怎么在大陆做生意?”

他说了句真假难辩的大实话,却让我尴尬得无言以对。许久两厢无语,他突然转过脸来提议道:“我看你人不错,要不今晚我们去吃一顿?”(我们之间只说了几句话,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他是从哪看出我人不错的)。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复道。

他说完之后起身躺在床上玩着手机,不多会就呼呼睡着了。在他刚睡着之后我又接了通电话,电话那头也是位加油站站长,通知我明早去面试,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也进入了梦乡。

等我睁开眼,“台湾佬”又不见了身影,只听见他在门外传来的声音。时光是傍晚,那名“大学生”正推着行李箱向门外走去,“台湾佬”正在帮他搬着行李。房东则坐在阳台上尽兴地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我醒了,“台湾佬”弯着身子站在门口,朝我挥挥手:“一会去下面。”

我木然点点头。说完,他摔门而去。

我起身穿好衣服,来到楼下,就在门卫处等他。我边上的门卫又换了一位年长者,可他又像当初上一位那样防贼似地盯着我看。受不了这种异样的眼光,我就知趣地移步到不远的咖啡店前。身处天空之下才知道夜幕降临的凄美,微风吹拂,略有凉意。正好看见“台湾佬”从巷口往这边走。我朝他挥了挥,他也朝我挥了挥手。

“你把他送走了罢?”

我问,头套在连衣帽里,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

“嗯,把他送到公交站台。”他低着头说道。

“你还挺乐于助人的。”

“噢,我跟他一起住了将近半年,关系还不错。”

“……”

“这里的咖啡不好喝。”他忽然转移话题,转头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咖啡店。”

大概他的话引起我这名穷酸者的共鸣,作为回应,我自嘲似地哼笑两声。

他与我并排走着,走了不多远他就把我带进莲景三路的一家牛肉馆。进店我才算安了心,普普通通的小饭馆,并没有昂贵的菜(我很害怕由我付账)。我只是和他各点了一份牛肉饭和两瓶啤酒,期间我们聊得越热络了。

“我今夜去成都。”聊到一半,他突然边看着我边说。

“去那儿干什么?”

“公干。”

只有与他面对面坐着,才知道先前对他的印象全是假的,这个男人已经是人到中年了。我们聊到台湾,聊到那里山与水,聊到那里的民间习俗,我们还高谈阔论到了两岸的形势。

“有人讲好,一定有人讲歹。”他闷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烟。我感到他情绪有点低落,着实有不满。结束的时候,他抢先付账,我又感到他热情洋溢了,但还是被我婉拒,各付各的。

午夜,不胜酒力的我起身呕吐起来,像要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当我坐在床边愣神,才发现“台湾佬”早已出发了。——我想这就是此生再无缘相见了。

太阳刚刚升起,我就合衣出发了。步行到SM广场乘坐840路,期间在车上小睡,一个多小时后在东孚大道的凤山站下了车。按照约定的,我先给这位站长打了通电话,然后在站台里独自等待。身后的玻璃橱窗里有一张陈旧的条幅,上面写着:“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是一部史书。”我想这句话说得极好,正适应了当下我的心境。片刻之后这位站长就驱车来接我到一家混凝土搅拌站里,在墙壁和房顶都被香烟熏黄的活动板房里还有两位穿着制服的男子,他们面前放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一些瓜子和零钱,其中一位正在洗扑克牌。这位站长把我带到后面的宿舍楼看了一遍,一看到可以独居一屋并且是在这种撬装上班,我就打心底里认定这个工作了,一则是这里人少(包括站长在内只需两人,这一点很适合我孤僻的性格),二则是包吃包住,这能给我节省一大笔的开支。

出奇的顺利,站长给了我一张报到回执,我十分开心地接了过来。

“我今天下午就搬来,可以吧?”我问。

“可以。”这位站长站在房子的门边,大声回复道(听完之后我此时心情之愉悦是任何文字都无法表达的)。

与他告别后,按照上面的第一项,我先去杏林的一家医院做了入职体检,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民族路石化公司分部办理入职手续,这时才中午十二点刚过,一想到过了这个点房租又要新算,而且那位房东是个难以通融的人,我就立马坐车回去了。

回到住处,我先给房东打了个电话,一边等他的同时,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

房东大方地把押金给了我,这和又和初次见面一样让我吃惊不少。房东走到阳台上的破旧木椅坐下,一只耳朵插着耳。

“厦门岛的人口密度比香港还高……”他这样说着。

我推着行李,走出大门。

“欢迎下次再来住啊!”房东在背后这样喊道。

在840公交车上,我戴上耳机,听着那首闽南歌曲《欢喜就好》。

“有人讲好,一定有人讲歹……”我也不自觉地哼唱了起来。在这样的时刻,我想起了“台湾佬”,聊了那么多,我居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这又是一场浅薄的缘分,只能忘却,我的精神已不能再增加一点点的负担了。任凭春风吹拂我的脸庞,我只感到惬意,我不必再为就业问题伤脑筋,因为我此行的目的已圆满地达到。

也许还有发财的梦想……

二零二零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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