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秋天的某个夜晚,在某处林子不远的阳光房里。我就静静的躺在这个阳光房中间的躺椅里,很深很深。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闷雷阵阵和奔马一样从远方赶来的狂风,但我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这张躺椅里,很深很深。从雾气茫茫的清晨,到昏暗,廓落的中午,再到低沉,阴郁的黄昏,一直到现在这乌云压境,犹如天兵大战的场面。然而我就这么静静的躺在躺椅里,很深很深。在这阳光房的中间,更像是一个水晶棺材中,欣赏着大自然的转变,欣赏着战争的开端,静待着英雄或公主,抑或是魔鬼在胜利后用吻来唤醒我的灵魂。此时的乌云垂悬的更低了,仿佛要把阳光房压的更小,更适合我的身体,但是我依然静静的躺在躺椅里,很深很深。这并不是我鄙视他,不知是药物的原因还是沉浸在这种大自然恐怖的力场之中,虽然神威可怖,但却让我感觉异常的美丽。灰与绿,静与动,乌云间那充满力量的闪动,以及树木与狂风间充满活力的碰撞,都让我的心灵感受到奇异的触动,让我能静静的躺在这水晶棺材中的躺椅里,很深很深。
“滴。。。滴”听,这场话剧马上就要拉开序幕,让我那将近涣散的眼神瞬时凝聚起来,我紧握着躺椅的扶手,盯着那一滴滴的雨水打到玻璃顶上,扩散,收缩,然后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我就这么注视着,一滴,一滴,一个圆,一个圆。。。当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某个点或物体上,大脑会选择性的将你的意识与集中的物体以外的事物隔绝开,目前我就处于这样一个境界——一个圆一个圆。。。玻璃房消失了,一个圆一个圆。。。躺椅消失了,接着,我也消失了,也可以说我已融入周围的环境。感受到了大地散发出来的孕育生命的气息,感受到了狂风带着呼啸在树林中飞驰碰撞,但不管是粗枝茂叶的大树,还是茁壮生长的树苗都在迎着这股狂暴,坚强的屹立着。生存与毁灭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破坏与孕育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但是在大自然的力量下,所有的问题都不是我们人类所能考虑的,它可以通过各种不同的组合带来人类无法挑战的神奇力量,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
“哒哒哒。。。”看,李尔王即将被他的女儿们赶出城堡,周朴园也要宣布出那沉重的真相,灯光特效也已经各司其职。我仿佛已经看到高尔基站在远处的云端上喊出“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好的,马上就来。看吧!近处的云里已开始排兵布阵,左面的军队已经拿出了早已被磨的光亮的矛与箭,他们穿着不同的战服,举着不同的旗帜,却喊着相同的口号整齐划一——“滋,滋,轰隆”——这是混着战鼓的口号,在战鼓的轰鸣声中,无法辨认,只能勉强听出是四个字。相比来说,右面的军队就显得单薄些,不管是人数上还是兵器上。云层滚动的很慢,但坚定。我用力瞪大双眼想让自己看的更远更清,但是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没有矛与箭,没有刀与枪,只有那被擦的像镜面一样的盾牌,人数不多,但不管服装还是旗帜都整齐统一。这是一场矛与盾之争,悬殊却又不悬殊的战争,因为在那一排排的盾墙下面还屹立着迎着狂风怒吼的绿色士兵,沿着山头沿着大地排列到天边。这场战争一触即发。
“哗。。。”来了,终于来了!没有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321倒数,天地间的话剧就这样在我面前开始了表演。第一道灯光亮起,打在远处的山上,幕布也慢慢被拉起:
(第一场荒野。地点:玻璃房远处的山上。人物:李尔,穿着弄人的服装。弄人,穿着干净整齐的贵族服装。埃德加,裸体只有布条遮住敏感部位。原著:莎士比亚《李尔王》改编:天地之镜)
李尔——“衣不遮体的不幸的人们,你们头上没有片瓦加身,腹中饥肠雷动,你们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抵挡的了这样的天气呢?”
(弄人上,替李尔王打伞,递过面包。李尔躲在伞下,吃面包,然后做捶胸愤恨状。)
李尔——“啊!我一向太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弄人也做捶胸状)
李尔——“安享荣华的人们啊,到外面来体验下穷人所受的苦”(弄人指向自己)
“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吧,让上天知道我们才是保有心肝的人。”
(李尔王和弄人狼吞虎咽般吃下整个面包,然后埃德加上场。)
弄人——“老伯伯啊,快跑,有鬼,有鬼!”
埃德加——“跑吧!跑吧!我就是那衣服千疮百孔的鬼,你们是谁?一只披着虎皮的狐狸,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跑吧!跑吧!我就是那腹中饥肠雷动的鬼,你们吃的是什么?我们头上那本来可以遮身的片瓦吗?”
(灯光闪动,人影涌动,接着埃德加带着所有人影追赶李尔王和弄人。变暗,谢幕。)
“咔嚓。。。”随着幕布降下,天地间的掌声雷动,证明了这全场观众的热情与喜爱,这就是天地这面镜子中的演出。灯光掌声持续了很久,视觉和听觉上的不断刺激让我感觉头晕目眩,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冲掉了那层薄膜,相互缠绕着,拥抱着并亲吻着。突然间(真的很突然,在我的第六感官还没有完全回归本源之时)一切变得极度安静,时间空间亦变得缓慢。没有了雨声,没有了电闪,一切都不知道为何笼罩在了一股就这么不经意出现的灰色浓雾中,就像是乌云已下降到了大地,四周皆是如此,从中甚至可以看到风的走向。我仔细审视着自己的状态,沉睡?昏迷?还是谵妄?抑或是梦魇?我试着移动身体,从头到脚趾试了个遍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一种失重的感觉突然袭来并一点点的加深,这种状态除了让我头晕外并没有一丝的难受,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适感和安睡感。我就这样沉浸在这种意识状态中观察着屋外的浓雾——翻滚着,挣扎着。仿佛有无数的双手想要撕裂这层隔阂闯进这间房间中,而我却想要逃出去。上升,下降,涌动,就在这层隔膜即将被撕破之时,一层红光骤然亮起。起初是笼罩整个阳光房,紧接着是迷雾被打破露出真实的世界,然后是色彩的转变——黑色,灰色,白色,褐色等等,一个个的被吞噬,笼罩,消失,同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像似一刹那,又像似过了一百年,整个空间就这么爆发开来。我的耳朵无法听清,我的眼睛无法看清,我的鼻子无法呼吸,我的嘴唇也无法出声,只有意识还在流动。我模糊着看到自己随着意识的牵动慢慢挣脱红色的躺椅,穿过红色的玻璃房,持续的上升,上升,再上升。我感受到了狂风的哀嚎和利爪,感受到了云层的呵护与轻抚,以及大自然此时的悲情与沉重,就这样我来到了这空中的战场。
随着天地间的一阵战栗,我的五感也恢复如初。此时的我就漂浮在战场的中间,那闪着寒光的矛与箭和透着坚强的盾分列两方,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左面的战士双眼如鹰,嘴唇却如此的白,白如晴天中的云层,而且很薄,薄如蝉翼。冰冷的肤色,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嘴唇,以及那寒如冰河之水打造的武器,让天地间的一半都落入寒窖之中。相对的,另一边则是火,熊熊的烈火,笼罩在一片红色中,犹如初生的红日,每个人眼中都散发着怒气,坚毅,决绝。他们的人数虽不多,却穿着整齐统一的战甲,每一声战鼓,每一句口号都击在他们的心头,激励着他们的信心以及赴死的决心。同样的,这种激励不止针对他们,还有站在身下,遍布群山遍布大地的绿色士兵。此时他们正和从对方那薄如翼寒如冰的嘴里吐出的狂风斗争着。看啊!他们的身体虽被吹弯但却屹立不倒,他们的枝叶虽被吹断,但更多的枝叶伸向前方。战场犹如炼狱,随着战鼓的敲响,战争全面打响。漫天的矛与箭,跟随着那先遣部队狂风飞向劣势的一方——举盾,怒吼,倒下,填补,举盾,如此循环,循环再循环。直到那战争的终结或是世界的终结。无终止的武器飞过,无终止的战士倒下,此时的战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两阵的前方已经开始短兵交接,双方怒吼着的却是相同的口号,武器和盾牌上也刻着相同的字,四个字,很是模糊。这让我那疯狂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更接近战场以便看清或听清那相同的口号却是对立的局面的原因是什么。我开始舒展双臂并安慰着自身的恐惧和压力,但一股奇妙的感觉遍布全身。此时我那伸向前方的双臂,不!应该说是翅膀,覆满黑色羽毛的翅膀,这让我瞬间惊声尖叫起来,但声音却被那战场所隔绝。就在我慢慢的适应着新身体时,一支箭矢擦着我的翅膀飞驰而过,带起一片血雾,紧接着狂风也击打在我的身上将我拍落。就这样,战场上的一切都在我眼前倒了过来。我看到了那箭矢上四个大字,但由于速度太快我只看到了第三个字写的是“民”字。我看到了防守的战士层片的倒下,但马上就被填补空缺,而倒下的士兵变成了一堵堵的墙保护着后方和下方。我又看到了进攻方的先遣部队目前已经毫无作用,武器也已稀疏,这场战争即将结束。随着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模糊的看到下方的绿色士兵依然战斗着,无数的尸体躺在最前列,有被风吹倒的,也有从树干内部开始腐朽的,还有被头顶盾牌间的漏洞掉下的很少的武器砸中的。但除了那些已经腐朽的或被狂风从内部破坏的(他们死后会砸倒身边一大批树木),所有的都在顽强的抵抗着,怒吼着。此时的下降速度已达到极限,我的五感即将被剥离,我的呼吸也将停止,我鼓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想喊出:“让我们哀悼!哀悼,我已不再有明天的破晓!”可从我嘴唇出来的却是在许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对爱伦坡喊出的那句重复的话语:“nevermore”。那红色的阳光房,红色的躺椅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这温暖的红色始终包围着我,让我最后时刻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我就这么躺在这阳光房的中间的躺椅里,很深很深。雨后的清晨散发出浓郁的生气,一朵朵黄色的雏菊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黎明的曙光洒在那光秃秃的枣树上,细小的嫩芽也从那伸长的枝干中露出,随着那股充满生气的味道,安眠药的药效也已慢慢散去。此时,我只想静静的躺在这间阳光房的中间的躺椅里,而房门却早已不知何时已被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