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村一共有40几家人,有几家是小平房,一半左右是瓦房,剩下的全是茅草屋。连村小也是破旧不堪的瓦房。金钱把人们隔开,童真却把孩子聚集,他们经常一起玩各种有趣的游戏。
一日三餐,多数人家吃的是大米饭掺玉米渣,野菜汤。肉是基本没有的,唯独大年三十晚上,小平房人家的餐桌上会有一小盘肉,其余人家的孩子,把鼻孔鼓得大大的,闻闻风中飘来的些许肉香味儿,会特别满足,还会兴奋一会儿,小声说道,“好香啊!”
木家也住在幸福村,家里有两个男孩子。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后来,在弟弟9岁那一年,父亲走了,留下了一个寡妇家庭。起初,只要是游戏,不论贫富家中的孩子都会一起玩耍。后来稍微大一点,这种状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富家子弟吃的东西、玩的玩具、谈论的话题远远多于茅草屋中的孩子,就连说话声音也大好几倍。玩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疏远。
木老大虽是寒门子弟,然而岁数比其他孩子稍微大一点,无论别的孩子怎么做作,他都能看出那是炫耀的意思。他并不在意这些,年龄的优势使他比别人更勇敢,要是木三娃受到了欺负,准会站出来保护弟弟。木老大的心思,也比别人多得多,有一天,他特别无聊,对弟弟说:
“哎,弟弟,看着我的手,只要我的两只手同时转几圈,你的肚子就会痛。”边说边做起了这个动作。
吓得弟弟马上哇哇大哭。如此情形,哥哥怕被妈妈打骂,赶紧对弟弟说:
“我的双手反着转几圈,肚子就不会痛了。”
弟弟很快就不哭了,并擦干眼泪。
“哥哥一直都会保护弟弟的。”
弟弟满意地笑了。在那群大嗓门儿的玩伴中,弟弟声音越来越小,胆儿也慢慢变小。尤其在哥哥的保护下,胆子更小了。
弟弟虽然胆子变小了,但是会做的事越来越多。木家的这位寡妇是勇敢的,她看到过好几个真实案例,凡是寡妇带着娃娃再嫁的,娃娃没有一个过上好找日子的。她为了不让孩子受苦,坚定地说:
“我要靠自己供娃娃读书,把你们养大,绝不能让你们受苦。”
她比别的男人都要勇敢,耕地、除草、插秧、收割,什么粗活儿,脏活儿都做。三娃也看到妈妈那么辛苦,也会跟着学。不到两年时间,田里、地里、赶集买卖,迅速学会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木三娃12岁了,正好小学毕业,将要到乡镇中学念初中。木老大刚好初中毕业,将要到县城中学念高中。
妈妈为庆祝两个孩子的毕业,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她满脸高兴的样子,可是作为孩子,就连木老大也没有看出妈妈心中的难处。一个初中孩子和一个高中孩子的费用,一学期至少要1500元,而木家省吃俭用一年也难以凑齐。就连老大一个月的生活费90元,都是一笔巨款。
暑假一天天过去,开学一天天逼近,妈妈一天天衰老。生于农村,唯一的赚钱渠道靠田地。一个晴朗的日子,弟弟和妈妈到山上的地里去除草。
“妈妈,花生熟了,我要去卖花生!”弟弟兴奋地说。
“你剥一个尝尝。”
“好香啊!”弟弟一边吃,一边流口水。
“居然真的熟了耶,花生皮都变红了。”
“我明天拿去卖,好吗?”弟弟期待地问妈妈。
“好啊!我们先收一点花生,明天拿到集市去试试,看好卖不。”
弟弟敏锐地发现了赚钱办法,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兴奋。其实,早在半年前,妈妈已经计划好了的。当天晚上,妈妈准备了十几斤新花生,洗得干干净净的。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还摘了一点小葱,准备让三娃拿去卖。临走时,弟弟问:
“哥哥,我们一起去,好吗?”
“可是我不会卖东西,就不去了。”
为了让弟弟拿去卖个好价钱,妈妈就早早地让弟弟去了。妈妈还要洗碗、喂猪、扫地,只有晚一点才能去集市。
弟弟背着花生,手里拿着秤,光着脚丫就出发了。走路而且背竹楼的小孩子,只有木家三娃一人。其他人,有的是坐三轮车的,发动机“突突突”地就拉到前面去了。还有很多人是走路的,有些孩子手里拿个气球,蹦蹦跳跳地走着。再小一点的就是由他爸爸或者妈妈背着。人们好奇地指点议论着:
“咦,这是谁家孩子?一个人也敢去赶场。”
半途中,三娃赶上了表叔。礼貌性地问道:“表叔,您早!”
表叔心疼地摸着三娃的头,说:“我帮你背。”
三娃灵动地闪开,对表叔说:“谢谢表叔!我背的东西不重,要是再给我20斤,我都背得起。”
表叔睁大眼睛,这才发现三娃是光着脚丫,着急地问:“孩子,你的鞋子呢?”
三娃脸突然红了,说道:“大热天,不穿鞋子更凉快,嘿嘿。”
其实三娃没有凉鞋。表叔怕伤了孩子自尊,没有继续追问。
很快,三娃就到了集市。任凭三娃走得多快,也没有集市附近的人家来得早,更追不上坐车的。集市上的农贸区域,街道两边,两排菜农的菜篮子像写了两个长长的“1”,排得整整齐齐的。大路的中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群,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把整条街道装得满满的。
三娃挤在人群中,头都被遮住了,只看到一个竹楼在缓慢移动。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卖菜的老奶奶旁边。老奶奶也是一个贫苦农民,穿了一件洗白了的破洞纱布衬衫,脚下是一双自己做的草鞋,她的头发全白了,有点散乱,额头上的皱纹像是被一刀一刀割过的一样深,脸和眼睛凹得很深。双手就比枯骨多了一层黑黢黢的皮,皮上全是气血不通畅而留下的大大的黑色斑块。头不停地左右来回转动,眼睛扫视着人群,期盼着哪个大买主会把她的菜全部买走,哪怕是多买一斤也好。
三娃怯怯地对老奶奶说:“奶奶,我可以挨着你吗?”
“什么!你要干嘛?别打扰我卖菜!”
三娃一时紧张,没有表达清楚意思。老奶奶旁边一位卖南瓜的阿姨补充说:“这个娃儿是想把东西放在你的旁边卖,他找不到地方放下来。”
“哦,是这么回事哦,不准放在我的菜的前面,必须放在菜的后面!”
“好好好!谢谢奶奶!我就放后面。”三娃高兴地说。
老奶奶很精明,很快就把菜卖完,然后离开了。旁边的阿姨,这才告诉我,你把菜放在前面,她会觉得是挡了财路,所以才叫你必须放在后面。三娃听得似懂非懂的,仍然乐呵呵地说:“好挤呀,有个地方放就不错咯。”
拥挤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集市上的人大约退去了一半。精明能干的李大妈出来了,她算计着这个时候出来,既可以买到新鲜的菜,又能够讨个较便宜的价格。她望了望剩下的菜农,迅速把目光锁定到了三娃身上,再看看孩子的左右两边,估计没有大人陪同,应该最好讲价。再看看孩子的篮子里,心里暗想,“新鲜花生这么早就上市了!要是买个便宜价格,煮来吃上两顿,那该有多舒服呀!”
“小娃儿,你的花生怎么卖?”
“一块五一斤。”
“那么贵,而且都那么晚了,待会儿集市人都走完了,你打算卖给谁呢?”
三娃仔细一想,也对,“一块三一斤吧。”
“我又不知道你的花生好不好吃,再便宜点。”
“好吃得很!还甜甜的,不信你尝尝。”
李大妈挑选了一颗最饱满的花生,费劲地剥开,放进嘴里咀嚼着,脸上流露出享受美味的表情。
“甜的,我没有骗你吧,大妈。”
“我是买回去煮来吃的,生吃还可以,就是不知道煮熟了味道怎么样?再给我少一点!”
三娃吞了一口口水,心里一急,确实每年的花生都拿去卖了,自己也不知道煮熟的花生是什么味道。想着尽快把花生卖了,于是把价格大大退了一步,说:“一块钱一斤!可以吗?”
大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里美极了,但是很快就把笑容藏了起来。
“这个价格还算将就,我再看看花生质量如何?”
“看!有空壳儿,这颗是半截子,啊!这颗壳壳上居然还有一个小洞,是花生虫!不行不行,你这花生刚刚出来的,质量也不好,价格太高了,价钱再少更多才行。”说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三娃的价格也一次又一次往下降。
“六毛一斤,好了吗?”三娃轻声说。
“算了算了,小娃儿,今天就当帮帮你,我吃点亏,给你买两斤。”
只见大妈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口袋,一颗一颗地挑选,要最大的,最饱满的,有些明明是饱满的,她却说壳壳有黑斑,肯定里面有小虫子。挑了好一会儿,终于挑选好了,竹楼里剩下的花生,好多都是半截米儿了。
“给我称一下!快点!”她死死地盯着秤,就怕称少了,并且不耐烦地说道:“给我把秤杆称高点!”
“两斤刚好。大妈,给您,一共一块二。”
“花生拿来!好嘛,一块二就一块二,我看看我的钱袋。呀!遭了,只有一块一,没有零钱了!给你20元,你补我吧!”
三娃脸上满是汗水,轻轻说:“大妈,我一分钱都没有,卖花生是用来凑学费的。”
“这样,我给你一张小的,10元,快补我9元。要么就拿着这一块一。”
“大妈,我就收一块一,花生多了,您可不可以把花生抓点回来。”
“什么?小孩子哪里学的啊?想缺斤少两吗?”
三娃接过一块一毛钱,小心地放入裤子的右边口袋里,用手按了按外边。大妈踏着春风走了。这时,三娃意识到,肯定卖便宜了。于是心里掂量着把价格涨一点。大妈刚走不远,来了一个年轻的阿姨,问道:
“弟弟,你的花生怎么卖的?”
三娃的心被这亲切的称呼温暖到了,鼓起勇气说:“八毛一斤。”
“刚刚可是最好的花生,你都才卖六毛一斤,现在怎么能值八毛一斤呢?”
三娃想了想,找不到讨价的理由了,担心地说,“还是六毛一斤吧!”
“好,弟弟,我全给你买了。”说着,急忙打开口袋,很熟练地把花生装进了里面。三娃称了一下,九斤八两。
“给你算成10斤吧,弟弟。”
三娃转忧为喜,高兴地回答说:“谢谢阿姨!一共6元。”就这样,还算顺利地把花生卖完了。三娃高兴地清点着钱,一张一毛的,两张一元的,一张5元的。一共七块一毛。数了三遍,没错,7.1元。心里盘算着,本来该7.2元的,那一毛就当做好事,算了吧。刚刚清点完毕,这个大买主还没有走远,又有个牵着孩子的阿姨赶紧走过来。
“花生怎么卖的啊?”
“六毛一斤。”三娃轻松地说。
“还有吗?还有吗?我要买!”带孩子的阿姨急切地说。
“嘿嘿,没有了,刚刚卖完。”三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么地贱卖了花生。
“你家住哪儿的?明天还要来吗?我要给你买五斤,先给你一元钱也可以。”
“明天不想来了。”三娃心刚刚还在天上飘着,听这么一说,心马上掉下来了。
还剩下一点点小葱没有卖完,快十二点了,又来了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花白的头发,她问了一句,“你的小葱怎么卖的,我想买点回去下面吃。”
“五毛一两。”三娃听妈妈说过,小葱比其他东西肯定贵。
“什么?”老奶奶几乎是吼出来的。三娃大惊,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叫贵了,把买葱的老奶奶吓到了,赶紧降价说:“三毛一两。”
“两毛一两怎么样?卖完了好回家呀!”
“好吧。”说着称了一两给老奶奶。老奶奶小心地拿出一坨裹得严严实实的旧布,打开一层又一层,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了钱,一张一毛的纸币,破旧不堪,一个一毛的硬币。
钱付完,老奶奶刚走不远,妈妈终于到了。
“儿子,花生还有吗?怎么卖的?”
“卖完了,六毛一斤。”儿子高兴地说。
“六毛啊!你怎么六毛就买了!肥料钱都没有卖回来,你也舍不得吃的花生啊!”三娃顿时满是愧疚悔恨。
妈妈继续问:“葱呢?”
“两毛一两,还有一点点。”
“你还真舍得卖!”三娃的心一下从地上掉进了十八层地狱。
妈妈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三娃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卖葱了,提起竹楼,揣着兜里的7快3毛钱,跟着妈妈,去买了一点日用品,光着脚丫和妈妈一起回家了。
回家后,三娃才知道,不论多么风调雨顺,不可能颗颗全是饱满的。卖花生,必须好的、次的混在一起卖,不能只挑选饱满的,否则最后剩下的没有人会买。另外,花生的价格是一块四左右,小葱的价格是5毛一两。
三娃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如果一块四一斤,就能卖到16.5元的,天啊,我丢掉了9.4元。我拿什么来补偿我的妈妈啊?就算是贱卖一点,一块钱一斤,也该是11.8元,也丢掉了4.7元。哪怕8毛一斤,也要多一点。
三娃一遍又一遍地假想着,不管是给我让摊位的老奶奶,还是那几个买主,都值得我尊敬啊,因为她们比我大,是我的长辈。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或许能够给我助威,我的胆子究竟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