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昨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秋意渐浓，空气透着丝丝清凉，皓月当空，我坐在阳台上仰望，安静的坐一会，脑海里又浮现小时候的许多画面：河滩地里收回来的花生堆在前头屋的房檐下，大人们喝了汤，就开始摘花生，把花生从秧子上捋下来，院子里，月亮底下，边干活边聊着家常，外婆也在，她的手把式很快，不一会的工夫，一盆花生和一大堆花生秧子就在她左右两边分开。我一会玩，一会帮忙把花生秧子聚拢到一起，不时还剥几个湿花生仁塞进嘴里……

我又想起外婆了，已经去了天国的外婆不知道最近怎么样，她过的好不好，腿还疼不疼，走的时候有没有带够秋冬的衣物？此刻，她是不是在月亮上，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一只蛐蛐一直在房间的角落里叫，像静谧中的窃窃私语，是不是外婆的灵魂附体，特意来跟我说会话的，给我讲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下午，正在上班，手机响了，妈打来电话，平时上班时间，妈一般不会打电话打扰我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估计是三姨不行了！三姨的病治不好了，已经卧床不吃不喝十天了，唉日子呢。

“你外婆不在了！”

“啊？！”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么突然，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我急切的问情况。

“下午两点多，不呼吸了”电话里，妈抽泣着几乎说不成话。

“妈，我这就请假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马上回去陪着她或许是唯一能做的。她最近很难过很伤心，自己的妹妹眼看就要不行了，即将失去一位亲人，没想到我的外婆毫无征兆的先走了，虽然外婆已经卧床多年，生活不能自理，家人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还是觉得很突然，一个月前，妈妈还在院子里一口一口地给外婆喂饭，还说外婆的脸色红润多了，还说过两天再给外婆洗澡、理发。可是，从那天下午起，妈妈没有妈妈了。

我到大舅家的时候，外婆已经躺进冰棺里了，寿衣穿好了，小手帕盖着脸。我想努力看清她的样子，可怎么也看不见，在心里一遍遍大声地喊“婆婆”，可她听不见了，我楞楞地站在那里，觉得难以接受又不知所措，往事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自打外婆得了脑梗，生活不能自理起，便由孩子、闺女们轮流伺候，每家一个月“流动”，好在都是一个村子不远。家里头专门给外婆留着一间屋子，轮到我家的时候就住里边，我回去了会习惯性地掀开那间屋子的帘子，进去看外婆几眼，跟她说几句话，问她认不认识我，她时而认时而不认。肯定是心里起急，她有力气的时候，总是一遍遍喊闺女的名字。如今，外婆睡的床还在，没有用完的尿片还有一大包在桌子上放着。睹物思人，我跟妈说：“不要那么快清理掉外婆用过的东西，给我们都留点念想，床铺空了，帘子后面，再没有人一遍遍喊你的名字了！”

外婆的生命力很顽强，卧床了七八年了，哪有什么医疗条件，粗茶淡饭，饥一顿饱一顿的，农村老太太活到九十岁，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悲伤过后，更多的是想念，她走后的这段日子，好几次在梦里又见到她。我从记忆的碎片和妈妈的讲述里，一点点看清楚了平凡却又伟大的外婆形象。

外婆七、八岁就没了亲娘，父亲再娶，后娘带来弟妹，她是姐，需要看弟弟、妹妹，稍微大点了就开始学做针线活、学织布，去割草、放牛。十七八就结婚了，收拾拉扯下七个孩子。我外公的妹妹，就是外婆的小姑子很年轻就不在了，撇下的孩子需要照顾。外公的弟媳妇，就是外婆的妯娌患有精神病，孩子们没人管。我的大姨很年轻也去世了，撇下个闺女很小……还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代、二代，一大帮孩子们需要应记着，需要照顾，尿布、棉衣棉裤、猫鞋（虎头鞋）、千层底鞋、粗布床单……她数不清楚做了多少件。檫凉粉、包油角子、炸糖糕、烙饼馍……但凡做点好吃的，就给孩子们挨家挨户的送，生怕把谁落下了。

外婆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在她七十多岁生病之前，还能干动的时候，整天都在忙碌着。天不亮就去锄地，一直锄到晌午头，去给仨儿子家锄地，一天锄不完，就每次都给每家锄一样长度，为得是不让儿媳妇们有意见。割麦子时，我爸妈到地边时，外婆已经在地里割了一拢了，原来她四点钟天不亮就出门了，闺女家孩子小，劳力少，她应记着给帮忙。记忆里，每到摘花生、剥玉米的时候，外婆就来了，而且是干活最快的一个。

说不上为什么，外婆给了我更多的偏爱，应记我最多。在我百天的时候，给我做了个可爱的帽子，上面缀满了银锁、银铃铛。一次我发高烧，外婆守了一夜没合眼，不停的用湿毛巾给沓额头降温。去上山坡上挖小蒜，送来让我熬茶喝。我上了高中，她给腌胡萝卜丝让我带到学校吃，种的新棉花下来了，送来新棉花让妈妈给我做了个棉坎，今天想起来都觉得很暖和。等我考上大学了，晚上到家里来，掏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手帕，手帕里是八佰块钱，那是她种了一季芝麻，粜芝麻换的钱，送来给我用，我还记得那灰白色的小手帕，沉甸甸的。

外婆性子急，心肠软，做人做事实在的很，遇上外公也是如此，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对别人无私又热心肠，在我看来，他们更适合人民公社集体大锅饭的时代。外公去世后，外婆又走了快二十年的路程，她应记完这个，应记完那个，应记着应记着自己也老了，不能行动了，应记不动了。

三姨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让孩子们给送到我家来看外婆，经常糊涂不认人的外婆忽然就清楚了，三姨说：妈，我自己顾不住自己，没在你跟前尽过一天孝心，都是我姐她们伺候你，我这心里啊可难受！外婆拉着三姨的手说：你不要整天哭，你的身体不好，你多吃点东西！那是她们娘俩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外婆先走了，外婆走后几天，三姨也不在了，她们娘俩又见面了。或许是外婆担心她那体弱多病的孩子太孤单，先一步到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去了。

平凡就是太阳升起的时刻，一辈子如若一日，满身的人间气。外婆走完了她平凡的一生，却因执着勤劳，无怨无悔，付出的无尽的爱在我的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我在风中寻觅一路走来的印记，却只能在记忆的彼岸看见昔日的花开花落，坐在月光里，静静地瞻仰那安静而蓬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