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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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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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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车

1.架子车

晌午头的太阳火辣辣的,毫无同情心,疯狂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在麦地里劳作的人。踩到麦茬噼哩啪啦作响,听着让人心焦,我跟着大人去割麦,已经忙活半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热的浑身都是汗,又饥又热,有点发懵,盼着早点回家,我猜父亲的状态差不多。但他顾不上这,他得赶紧把割完的麦子装车,拉到场里去,去的晚了,就轮不上生产队里的打麦机了,一步慢就步步慢,抢收的时节只有咬牙坚持。

装麦的架子车是父亲亲手做的,他学过木匠,河滩伐树做车梯。麦子一捆一捆的用搓的稻草绳扎好,把架子车装的满满的,再用大绳从后向前刹好,防止拉车的时候偏向掉下来。父亲右肩套上背带,双手驾辕,弯下腰,拉车向前。土坷垃路、石子路,坑坑洼洼的,重车很不好走,平路还行,遇到坡和坎,把人挣得要死。父亲把腰尽量下探,脚上蹬实,使劲用力,额头上、胳膊上青筋暴起,不敢松劲,一松劲,往后溜车,弄不好还会翻车。尽管我才八九岁,没一把力气,但还是和妈妈一边一个帮着推车,助把力,说不定父亲就把车拉上坡了。

我惊叹,父亲怎么有那么大力气,像头牛一样,这么满满一架子车麦,他竟然拉上那么大一个坡。那个架子车,他去化肥厂拉过氨水、去龙门街卖过菜、去公社交过公粮……家里没有牛,他就是前面拉车的牛。

2.自行车

等待放榜的日子十分难熬,又忐忑、又期待。跟着母亲去地上化肥,母亲锄头刨一个窝,我往里丢一把化肥,尽管中考已经结束很多天了,但还在反复估算自己的考分,时不时就走了神,化肥一会丢多了,一会丢少了,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把这一块上完就回家。

刚进家门一会,就听叮铃铃一声响,父亲回来了,他今天和校长一起去县城城关教育组查成绩。“考上了、考上了”父亲兴奋地对母亲说,“涛成绩很好,利瓜瓜考上一中,我去割一斤肉,今晌午包饺子吃!”母亲很开心,一上午的劳累瞬间消解,一头扎进灶火准备,我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报到的日子很快到来,需要带的东西除了被褥外,还得带一袋子干麦子,麦子捆好绑在那辆永久牌二八大自行车后座上,被褥装进一个蛇皮袋子,再和麦子绑在一起,我坐在前面的二八大梁上,父亲跨上,双脚一蹬,就出发了,大庄、小庄、瑶底、邑涧、李疙瘩……一路载着我就去县一中报到了。我已经是一米七的个子,为了不遮挡父亲的视线,就把腰塌下来,稍微低头,我离父亲很近,听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孩子、麦子、被子,重量不轻呢,20多里路,但父亲好像蹬起来很轻松。

父亲的脸上肯定挂着笑容,我在父亲的怀里依偎着,连风都是甜的。

3.拖拉机

卖了两头猪,粜了些粮食,又去二舅家借了点钱,父亲下决心,给家里添了头铁牛~~一台手扶拖拉机,东拼西凑,找来一截旧铁轨、旧钢板、废钢筋、簿铁皮,找村西头的焊工,焊了个后拖车,干庄稼活终于不那么费力气了。

铁牛是有了,但只能在村里和庄稼地里跑跑,上路不行,必须得去县农机站上牌照。那天我跟着去了,害怕运管逮住罚款,天不明就出发,“突、突、突”开到县城建新街那边,到时已经有四、五个人在那,都是给拖拉机上牌照的,左等右等,工作人员迟迟不来,来了也不给办,说是手续不全、没有检测等等,一直拖到下午。父亲看这情形,就和另外几个人商量,凑份子钱买了两条烟,把办事员叫到一边悄悄塞给人家,过了一会,牌照就办下来了“河南~02~35007”,拿上牌照,又找地方在拖拉机后箱板上喷了号,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上路跑了。

于是,每到暑假我就跟着父亲开着拖拉机搞营生,换挂面、收啤酒瓶、拉湿麦秸……只要能挣点钱,啥都干,天不明走,天黑了回,有一次走到一半,刮大风、下猛雨,我出门的时候穿的背心、大裤衩、拖鞋,父亲怕我冷,就把长裤脱下来给我穿,又用蛇皮袋叠了两个“雨衣”,一个套我头上、一个套他头上我扶着,看不清楚路,小心翼翼地往前开,父子俩都淋成了落汤鸡。

谋生活的那些日子,“铁牛”给家里立下了汗马功劳。

4.摩托车

父亲太过耿直,看见不公的事,就好讲出来,跟人论理,没少得罪人。时运不济,他干了很多年副校长,直到50岁,才调去偏远的梁村沟、闵店等地当校长。上班离家远,还得上坡下坡,骑自行车不方便,狠狠心给自己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母亲得他做了一幅棉暖手包裹,套在摩托车把上,又做了一对棉护腿,以抵御冬天的冷。

尽管很小心了,还是出了一回事,去上班的路上,一辆飞驰的货车相向而行,差点撞上,为了躲避,摔到路边上,被摩托车压到脚,脚趾骨折,在家养了好一阵子,起初怕我们担心,没告诉我们姊妹三个。

那时我已经上大四了,听说父亲受伤,就向队领导请了两天假,从郑州回洛阳老家探望,父亲说没多大事,让我安心回学校做毕业设计,我把攒的津贴和退的伙食费一共500块钱给父亲,他死活不要,让我自己留着花。

2005年,我分配至西安工作,因为专业不对口,到郑州防空兵学院改训学习半年。放寒假,先回洛阳老家一趟,听说我要回来,而且带有不少行李,怕我不方便,他就骑摩托车从伊川到洛阳站接我。摩托车跑起来,冬天的风更加凛冽了,父亲怕我冷,让我搂住他的腰,把胸膛和他后背贴紧,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后来太冷了,还是抱住了父亲。回到家时,父亲的脸冻得通红,鼻子不停的吸溜。

我在想,是不是孩子长大了,给父亲一个拥抱都不容易了?2008年,结婚的那天,我给父亲了一个深深的拥抱,我哭了,父亲也哭了。

5.面包车

过年是一件令人期待和幸福的事,可是回哪过年却是一件幸福的烦恼。每到过年,我总想拉着她回洛阳老家过,父亲、母亲、妹妹、弟弟总盼着我们一起回来。可是,于杨凌的岳父、岳母而言,人家也是一个闺女啊,人家也盼着团圆。成了家,过日子,当然要相互体谅,在回家过年这件事上,媳妇总是迁就体谅我多一点,很多次跟着我,拖着行李赶火车,没通高铁的那几年,总是在零晨一两点到洛阳站。

2011年那个除夕夜,更加令人难忘。儿子出生,岳父、岳母在杨凌一直给带着,过年时差不多半岁,过年回去孩子头一回老家过年,爷爷、奶奶想孙子,姑姑、叔叔想侄子,媳妇体谅我的心情,于是在年三十那天,装好奶瓶、奶粉、尿不湿……大包小包的,抱着孩子先从杨凌坐火车到西安站,再从西安站坐火车到洛阳站。

到洛阳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半,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接上我们的时候,发现父亲、母亲、妹妹、弟弟都来了,他们已经候了一个多小时了,弟弟接过行李、妹妹拉住嫂子的手、奶奶抱过已经睡着的孙子,一家人上了面包车,父亲开车。

面包车缓缓行驶在九都路上,车窗外,万家灯火,烟花璀璨,划过夜空,浪漫而温馨。一家团圆,他们都很开心,我的心情却有点复杂:既开心,觉得温暖,又愧疚,觉得亏欠。她肯定很疲惫,而且要融入洛阳的家,还需要一个过程。

父亲的面包车开得很稳,载着团圆、载着幸福、载着不容易,向槐树街前进。

6.小轿车

“爸,我的火车是X点X分到洛阳龙门站,你在站对面的停车场等我”自从通了高铁,回家的路变得便捷容易的多了,西安到洛阳,一个小时多一点到达,父亲开车接上我,十几分钟就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我爱吃的饭在家等着我。

单位调整改革,我从西安转回洛阳工作,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回家是离家,离家是回家。回了洛阳的家,陪得了父母,却陪不了妻儿;回了西安的家,陪得了妻儿,却陪不了父母。世间安得两全法?但转念一想,便捿的交通使相见不那么艰难了,有限的时间里,有的时候陪了父母,有的时候陪了妻儿,有人不舍,有人盼,最幸福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前一阵子,休假归来,父亲在龙门站接住我,路上父亲忽然感概:“你看你都四十多岁了,我也快七十了,每次还来接你,不知道还能接你多少回?”我扭头看了父亲一眼,他鬓角的白发明显比以前多了,再怎么显年轻,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很多往事涌上心头,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在脑海里闪过。鼻子一酸,但忍住了,我对父亲说:“没事,爸,只要我回来,你就来接我,一直接下去!”

父亲的车已经跑了二十多万公里了,还是不停歇,他还有很多想法和志向,并不断去尝试、去折腾,我劝他歇歇,毕竟他不是当年那个像牛一样有力气拉架子车的小伙子了。

崇拜父亲、质疑父亲、理解父亲、不如父亲,是不是人生的必走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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