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
● 楚溪清流
过节回乡,不经意间又走进了曾经居住的老屋。眼前的情景虽说有几分破败和狼藉,但那熟悉的一砖一瓦,一柱一椽,刹那间把我带回怀旧的记忆。曾经的心路历程,曾经的手足情怀;父辈的守望,游子的梦想;感动与挣扎,相聚与分离,交绘出青涩年代美好而又婉约的感人画卷。
故乡的老屋坐落在小河彼岸,是一处红砖青瓦的南向平房。四间正房一间厢房的布局,奢侈了父辈如梦如醉的建筑梦想。老屋没有都市建筑的雄伟壮丽,也没有园林建筑的雍容华贵,只是一处极其简单的农村住房。虽然只有一层,也非常普通,甚至略带着几分土气,然而,她却自信的镶嵌在家乡的土地上,像一位熟睡的老人,享受着生命中珍贵的时光。
老屋四周长满了树木。泡桐、楝树、杨柳,参差错落,亭亭玉立。两棵合抱的梨树更是婀娜多姿,引人注目。阳春三月,微风轻拂,洁白的梨花开满枝头,散发着阵阵清香。葱绿滴翠的苖木跟随曼妙的梨花,摇枝弄影,给沉睡的大地带来一片盎然生机。清晨的老屋被枝头啼春的飞鸟唤醒。她打开那扇古老的木门,迎接明媚的春光,拥抱绿色的希望。
偶尔,天空飘过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惊扰了那片翠绿,发出沙沙的声响。雨水飘淋屋顶,沿着屋檐泻下一条条水柱,日积月累,地面被滴出了一条长长的水坑;而老屋依然淡定从容,风吹而不折腰,雨淋而不被浸蚀。她用伟岸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饱经风霜而无怨无悔,冰雪压顶而不战战兢兢。夏夜来临,月光下的老屋打开她每一扇门窗,为烦闷的心情投进丝丝光亮;秋尽冬来,晚风中的老屋,犹如一位温柔的长者,张开双臂,温暖同路的家人。
老屋是父亲的担当,是父亲用汗水浇注的丰碑。在饥饿与狂热交织的年月,父亲奔走于他乡的大街小巷,庄台集市。一副货郎担,一把手摇鼓,承载着我们全家生存的全部希望。父亲常常一头挑着换来的什物,一头挑着麦芽糖和针头线脑之类的货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一路叫卖。肩磨破了,垫上一块毛巾;脚磨破了,绑上一块破布。然而,生存的追求何等艰难!一副货郎担也难逃被“割尾巴”的厄运,栖身他乡的梦想瞬间破灭。那一刻,背井离乡的父亲回行在凛冽寒风中,异乡异客的孤独、他乡落魄的凄凉、求生图存的绝望一起袭上心头,在回首道别的那个瞬间,委屈的泪水洒落他乡的土地。
然而,坚强的父亲并没有屈服于生命的苦难,在家乡建一处安身之地,成了他心中的执念。为了这份执念,他付出了全部壮年时光。那时,父亲什么手工活都干。刨根放树,锯木定尺,吊线砌墙,盖瓦压脊,他样样精通。老屋每一根笔直的梁柱都是父亲用汗水雕铸的精品;每一扇门窗都是父亲精心构思的杰作;那一面面砖墙是父亲用辛苦垒成的石壁。
老屋的建造用了父亲三个多月时间,偶尔有几个帮忙的小工,也是父亲换工的劳力。几十年过去,老屋在时光的磨砺中鉴赏着父亲的匠心和智慧。那一根根梁柱虽经岁月的洗礼,褪去了几分色彩,却没有丝毫蛀蚀;那砖体的墙壁虽经风吹雨打,生出了少许青苔,却依然横平竖直,没有丝毫缝隙。在风雨中,犹如饱经人世沧桑的父亲,虽青丝成雪,依然正直如初,虽老迈龙钟,依然宽厚仁爱。
老屋诞生在资源稀缺的年代。那时的农村,多以土坯房为主,方圆几十公里也难见一处烧砖瓦的轮窑,建砖瓦房是农家的奢望。是姐姐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用辛勤的汗水,成全了全家人的住瓦房梦想。那一年,不到十九岁的姐姐起早贪黑,每天奔波于十多里外的窑厂与家之间。她和厂里男工一样,推车运砖,运水出窑,堆土码坯,样样不甘落后。烈日晒黑了姐姐的脸,红砖磨破了姐姐的手,强体力消瘦了姐姐本来就不算结实的身体,可姐姐依然那么拼命,那么坚持,仿佛不知道疲劳,不知道饥饿,不知道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
姐姐用青春换来了老屋的主打建材,也让全家住瓦房的理想变成了现实。如今老屋的一砖一瓦,依然轮廓分明,没有丝毫落寞。她们和姐姐当年那单薄瘦弱的身躯、憔悴黝黑的脸庞、纷乱乌黑的长发一样,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姐姐在开始复苏的年代绽放的青春芳华,是姐姐用汗水为老屋谱写的青春之歌。
其实,我与老屋朝夕相伴的时光并不算长。虽说短暂,却是我青春的起点。艰难的岁月相守老屋,守候一份亘古不变的乡村情怀,守望一份走出农门,走向大道的少年梦想。没有六弦琴,没有白衬衫,没有浪漫的烛光晚宴,相伴青春的是老屋传出的朗朗书声。一张小方桌,写满我孜孜以求的人生理想;一盏煤油灯,点亮我艰难曲直的人生道路,把我引向充满阳光的美好世界。
知识改变了命运,却改变不了我与老屋的情怀。也许命运注定我是个游子,只能与老屋天各一方。聚少离多的年月,使我更加留恋屋檐下的相依为命,更加难忘生命里的骨肉亲情。记得我考去外地读书那年,母亲为我整理好行李,不停地嘱咐我这样那样。临行之时,她已泪眼婆娑,深情难舍,经送我的父亲再三劝慰,才和我们依依惜别。我走在家乡的小路上,午后的秋蝉发出凄厉的叫声,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一种若有所失,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油然而生。回望渐行渐远的老屋孤独而又苍凉,伫立在门前母亲的身影瘦小而又模糊,潜意识中我向母亲不停地挥手、挥手。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老屋,离别亲人。再见之时,也总是行色匆匆,相聚短暂。然而老屋是家,是回家的航标,是心灵的归宿,是心安的归处。母亲那瘦小而又模糊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梦境中,我听到母亲情义深长的召唤,这召唤就像催人的鼓角,让我夜不能寐,归心似箭。
背起行囊,重回故乡,回到母亲忙碌的老屋。每一次,首先见到的几乎都是母亲。她总是提前准备好饭菜,等候在门口,帮我卸下行李,不停的问寒问暖,言语中充满牵挂和担忧。因为母亲,家充满温馨;因为母亲,老屋情深意浓;因为母亲,回家的路健步如飞。喝一口家乡的水,吃一碗母亲亲手做的的鸡蛋面,感受母亲思儿的一往深情。那一尘不染的房间、干干净净的床铺更记写着母亲盼儿的真挚感情。可如今物是人非,阴阳两隔,母亲模糊而又瘦小的身影只能在梦中相见;母亲亲切的问候、深情的抱怨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永别了母亲!再见了老屋!
夜阑人静,月色朦胧。再一次告别老屋,距离我与她初识,已经历了风风雨雨近四十年时光。四十年沧桑巨变,四十年真情守护,时光苍老了父亲的容颜,日月不断刷新久存的记忆。岁月轮回,情怀依旧。老屋那尘封的砖墙、褪色的木梁,见证了时代的变迁,牵引着我如梦如诗的故乡情怀,把我引向善良,正直,仁爱的唯美境界。
现在,老屋已经成为一处储物的空间。纷乱的杂物、失修的小路,预示着她很快就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或者成为一片废墟;或者成为一堆弃土。然而,在我心中,老屋永远是一段美丽动人的乡村故事。
虽然早已置身在都市的喧嚣与繁华,但我永远不会忘却老屋中那些浓郁的真挚情感和厚重的生命情怀。在都市高楼林立的大街上,唤起我曾经快乐记忆的是故乡的老屋;在他乡瑟瑟呼啸的秋风中,带给我淡淡乡愁的是故乡的老屋!(2018年度“忽然花开·散文(乡情)”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