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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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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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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灰尘的人(十首)

清扫灰尘的人(十首)

  季 风

 

领导者

 

卖西瓜的人驾驶着小货车在街上来回吆喝

那么多饱满的地球,被他驮在背上,东南西北地跑

 

他这样不安分地捣腾,让我很是担心

我会不会从我现在脚下的位置,突然滑出地球

 

可卖西瓜的人不管不顾这些,依然在跑

他并不知道,万物都在被他率领、掌控,他是小宇宙

 

落叶

 

信,一件一件被撕碎,落了下来

有人蹲下身子,努力地将它们重新拼接

他试图拼接出爱情最初的模样

 

知了的影子早已脱水

枯瘦成落叶里词不达意的纹脉

不再高调的嗓门,依然

保持着尖叫的姿势

那些小情爱

总喜欢黏在秋天的背面,向死而活

 

整整一个秋天下午,我就这样机械地仰望着天空

然后再垂目大地——

天空一空再空,大地沦陷处

一张张膏药正在将它慢慢堆积

 

小火车

 

小火车像一条大青虫

在我家门前每天不辞辛苦来回地跑

都说它很勤劳,其实它装满了

一车箱的火。一肚子火没去处

 

只有来来回回地跑,才能将

一车箱词语的火焰燃烧掉,才能掏空

肚子里堆积的越来越高的灰烬

 

哦,这多像我多年来的一个出气方法

我经常在小区外面的公园里跑

像小火车一样来回地跑

 

只有跑,才能熄灭内心不安分的句群

只有跑,才能卸下身体多余的部分

 

绿色的邮筒多像一块小小的春

 

一直想打开它,它能倒出春天

我喜欢它的顔色,这春天的颜色容易让我心慌

邮筒里有更多的花朵和草以及鸟声

它们躲在信封里蹦哒,或鸣欢

 

绿色的邮筒多像被谁遗忘的一块小小的春

它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兀自绽放

这样的春天,不是随意就可以察觉的

它需要寻找或发现

在你心灰意冷的时候它会闪现繁枝茂叶

一些词语的雨水,让你获得葱茏

 

曾经我拒绝过这片绿色的邀请

亲爱的,请原谅我一直停在了春天的门外

此刻我多想拥你入怀,多想把这个春天挟持

我知道它能倒出更多的春天

我要把一粒粒蝌蚪从它博大的胸膛里倒腾出来

删除它们的尾巴,在不可预测的山河深处

蛙叫出一点点绿,一点点红

 

清扫灰尘的人

 

她的大手,一直将蓝高高地举在空中

久了,她也成了其中的一朵蓝

 

这化不开的蓝,在天空来回移动着

一大片玻璃被擦出水来

像一只梯子,她一直斜靠在高处

鸟声,替过路人喊出尖叫

 

冬天,她会用嘴巴在玻璃上哈哈哈哈

哈出一团雾,用手指在玻璃上拖动一条小河

然后,再画上几株茉莉

楼顶上便有几朵白云兴奋地落了下来

蝴蝶兰在风中练习舞蹈

她相信,春天也会在十八楼筑巢

 

夕阳西下,天空迅速矮了下来,

黑在她前后左右翻滚着,之后迅速撤退

哦,你这个不忘清扫夜色的人

 

仿声学

 

小鸟的叫声在我头顶来回地跟着

我怀疑它是不是也把我当作一棵会走动的树了

 

“啾啾啾”,它好听的发声

像早晨的露珠滴落大地的那一声清脆

我的脚步被它的那一声清脆忽地拦了下来

抵起舌根,鼓起腮帮,捏起鼻翼

我也想练习它好听的发声

 

天空的大嘴迅速倒出雷电的轰响

一只五十开外年龄的蟋蟀

公式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不是驴喊

就是马叫

 

真令人疑惑。仿佛我们这些年过的日子

早已丢失了那一句“啾啾啾”的清脆

仿佛我们的生活不知不觉中被谁早作了修改

 

怀旧

 

想起一些旧时光,便抱出一堆旧衣

翻遍所有的口袋,找出那块

坐过的草地的气息,摸索出滴落的鸟声

以及香水的味道和空气中的甜

 

想起一些旧友,我开始练习画画

试图让他们从纸上走出来,和我重逢

在他们即将显身的时候

我又用橡皮将他们迅速地擦去

让他们又回到纸的背面——

这些年,他们是否还在人群中的某一处谋生

 

想起一些旧事,我便开始翻箱倒柜

倒出一堆陈旧的名片

那些模糊不清的号码在互掐或喋喋不休

一些影子被月光清洗,一些地址

已被风悄悄搬走

          

上山下山

 

大山一旦穿上森林的绿衣服

这副陈旧多年的身体,就忽地有了光鲜的模样

 

一级级石阶用力将山路送上山顶

一群人也跟着它们被送上了山

 

我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平原上的俗人

从不知山高天远,更不知山上还居有神仙

和,那么多好看的菩萨

 

双手合十,他们似乎已经被我感动

当我转身的时候,他们也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他们也在掩面擦拭。他们是不是

也想跟着我去人间多住几日

 

下山的路上,我的身后依然跟随着我的影子

哦,这世界并没有多少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上山时

仅仅多了一点点想法

 

资溪寺

 

资溪寺院落大门紧闭着一张嘴

人走院空,一尊菩萨活在空里,不说话

 

一株1600多岁的香樟树,活在

更空的空里,也不说话

 

我从远道而来,香樟树不认识我

但她敞开时光的怀抱,紧紧地拥抱了我

我的身体被打开,瞬间藏满了

1600多年的风和雨

 

哦,香樟树,你多像我的亲娘

多像我亲娘亲娘亲娘亲娘亲娘的亲娘

一根根白发,从密密的树叶间长出来

最长的一根,告诉我

东晋南北朝以后的故事

 

我走了,资溪寺依然紧闭着一张嘴

好似替1600多岁的香樟树沉默

我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只繁体的老年斑

 

秋风引

 

秋风薄而凉,村童们骑在树杈抓星星。

那么多牛皮纸信件,被榆钱树加长的手臂

一张一张扔向大地。声声慢。

风吹过树稍,大地的头发越梳越乱。

 

院落是旧时祠堂,如今开满牡丹。

墙体爬满裂纹,像旧事缠身。

一对白鹭漂浮在门口池塘,不移动,不言情,只留白。

湖面,起褶皱,满脸愁容。

 

香火盆两侧,对衬着两只仿古瓷器。

从瓷器上款款走下唐朝女子甲和乙。

提裙裾,迈门槛,她们向暮色深处走去,

仿佛在试探这秋风的急和缓,以及

春天的远和近。

 

乡戏就要开场,桂花跚珊来迟。

有人弹起琵琶的大珠和小珠,咿咿呀呀。

一根弦的骨头,拖动枯草孤单的影子。

榆钱树叶一层层落下,被夜色压住身体,喊不出疼。

八月十五,月亮的膏药,高挂在人间,

替异乡人看护好内心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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