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

城市之光

●阮靖

1

苏小浅去医院的时候，没想到会遇上许白焰。

她不知道这几个月，他过得如何，而她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葛。尽管如此，在半明半暗的长廓看到他的背影，她仍然想起了和他有关的过往。

她的心若是一座城，许白焰就是那城中央的一束光，生生不息。

2

一年前，27岁的苏小浅遇到了许白焰。

那是个下雨天，苏小浅给自己的书店进了一批新书，她驾着自己的奥拓刚刚上了长江大桥，就遇上了一起追尾事故，整座桥都瘫痪了，多辆汽车受伤。苏小浅的头砸在方向盘上，顿时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的说，“你好点了吗？不要怕，我是医生……”

这是苏小浅第一次见到许白焰。

当时面对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许白焰积极参与抢救，冷静无比。

在苏小浅眼里，他就像那个踏着七彩云的盖世英雄，让她毫不犹豫的把命交到他手里，连带着把一颗心也悄悄给了他。

3

半个月后，苏小浅康复了。为了表示感谢，苏小浅约许白焰一起去看李健的演唱会。

苏小浅永远忘不了，那晚的许白焰分明就是她失散多年的意中人，他喜欢的烤串，也是她经常去的那一家；他喜欢的矿泉水，也是她经常会买的那一瓶，他喜欢的书，也是她常年放在枕边的那一本；有时还没开口，下一秒他就说出她心中所想……

连李健的歌，他和她喜欢的，还是同一首《城市之光》。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所以觉得哪和哪都是缘分。

演唱会结束，他们往昙华林方向，慢慢地走，城市的灯火在远方忽明忽暗，那画面，像极了歌里唱的“眼前又灯火辉煌，繁华里人来人往，悲欢离合又在上演，这才是应有的模样，这才是它的模样……”

那天，明明是寒冬，苏小浅心里的春天却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4

只是，苏小浅没有想到的是，当初许白焰吸引自己的地方，后来，却成为心里永远的痛。

起初，许白焰要加班，临时有急诊，苏小浅都能体谅。因为一直以来，苏小浅呆在书店里，有书的陪伴，并没有感觉到孤独。可那一次，天下着大雨，苏小浅在电影院里等了好久，电影都快开场了，许白焰才匆匆赶到，“又是临时有病人？”苏小浅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好吧，看在你笑得那么好看的份上，原谅你好了！”苏小浅给自己搭了一个台阶。

许白焰羞涩地笑了，跟着她进了6号厅。刚坐下，前面就有一个阿姨犯了心脏病，旁边的家属急得大喊，“有没有医生啊？救命啊！”苏小浅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劝说许白焰，他巳经冲了上去……苏小浅一个人默默看完《唐顿庄园》。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圆满的大结局，她却委屈得流下了眼泪。

那个晚上，苏小浅心里的雨下了一夜，许白焰的电话来了几次，苏小浅犹豫片刻，就关机了。

5

第二天，许白焰一大早就来到了书店。

苏小浅不知道他来了有多久，打开店门的时候，看见他手里的热干面和豆浆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不禁心里一暖，傻傻愣了几秒。

他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苏小浅身后，不住地说：“对不起，昨天，我跟去医院，等忙完了，电影也散了……”苏小浅看着他，想起第一次初遇，他救出自己的瞬间，不禁红了眼眶，“好，我眀白，希望再没有下次。”

这话，是对许白焰说的，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十一长假，苏小浅和大学室友乔纱约好了，各自带上男朋友一起去神农架探险。快出发的时候，许白焰却临时来电话说，院里有紧急会诊。苏小浅“哦”了一声，只能自嘲地笑笑说，“我这个男朋友可是在救死扶伤，行的是人间大爱。”乔纱也不点破她，一路配合她，说着一些陈年的糗事。过了很久，汽车从一条长长的隧道穿过，苏小浅再没有言语，她别过头，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落寞的脸庞。

6

回来后，苏小浅脑海里经常冒出一句话：曾经的恋人，如果失望攒够了，就会有人离开。她也记不清是在哪看过，只是想起时，心里有个细碎的伤口在微微的疼。

2020年的元旦，苏小浅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苏小浅的妈妈出差路过武汉，想见见许白焰。苏小浅既激动又忐忑，提前预订了餐厅，又在微信里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千万不可以言而无信。

没想到的是，等来的依然是许白焰的电话，他语气急促，说城中有厉害的冠状病毒，近期千万不要外出聚餐，照顾好自己……苏小浅听着，心里好笑又悲伤，她想不到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竟然用这样荒谬的借口来搪塞自己，愤怒让苏小浅失去了平日的理智：“许白焰，你听好了，如果今天你不能准时来见我，那我们就一刀两断。”

苏小浅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心像海潮过境般，平静却绝望。

餐厅的环境不错，有如水般的音乐，有情人在亲蜜的耳语，有小孩和老人在欢快的笑，周围一片祥和。苏小浅佯装幸福的样子，陪着妈妈吃了一顿五味杂陈的晚餐。

苏小浅的妈妈没有过多的盘问，只是临走时，抱了抱女儿，意味深长地说：“闺女，谈恋爱呢，问问自己，平时是笑得多呢还是哭得多。实在累了，就跟妈妈回家。”瞬间，苏小浅的双眼就蒙上了一层薄雾，但还是强颜欢笑，直到送妈妈上了车，她的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7

苏小浅回到书店，打开手机，已是深夜十二点。

她慢慢给自己煮好一杯咖啡，发现找不到一块方糖的时候，许白焰出现了。他戴着口罩，一脸倦容地站在门口，看样子像刚刚下班。“对不起，小浅，现在病人太多了，病毒太可怕……”

苏小浅打断他，冷冷地说：“你不要再来骗我！我妈妈想见你一面，你都不来，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圣人吗？天下有那么多的人要病要死，你救得完吗？”苏小浅几乎是咬牙切齿，“请问，许白焰，你把我当什么？”

许白焰倚在门框，低着头，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苏小浅隔着一米的距离，看着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想了很久的话，今日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许白焰，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但是不被重视的感觉，你给的太多太满了，已经超过我的承受范围”。苏小浅好想哭呀，声音开始发抖，“我总是期待原谅过后会有好结果，可时间久了发现失望之后依旧还是失望。所以，我们分开吧！”

说完，苏小浅用力关上大门，连个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这是2020年的第一天，苏小浅和许白焰正式分手。

8

分手后，苏小浅的日子过得轻松又惬意。

她像以前一样，坐在临街的窗前，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一本小说，然后打个盹。

有一天，她收到了许白焰寄来的包裹，快递单上赫然写着：口罩！难道真的有传染病毒吗？苏小浅心里也是满腹疑团，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不敢相信。

快过年了，书店生意很好，大人们总是很乐于让小孩多看书，买单都要排队了，苏小浅没来得及拆开，就顺手把快递塞到角落里，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新闻里突然说，新冠病毒会人传人，苏小浅才明白过来，原来许白焰他们已经在前线，默默战斗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她记得许白焰的电话，此刻，却没有勇气打过去，她不知道开口第一句，是说一声“好久不见”呢，还是“请多珍重”？

封城的那晚，苏小浅久久不能入睡。她坐在床边，往窗外望去，整个城市一片昏暗，黄鹤楼的灯光也已经熄灭……她赶紧扭开台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往被子里缩了缩，苏小浅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害怕。

9

武汉下雪的时候，苏小浅收到了乔纱寄来的《契诃夫戏剧全集》，这种被惦记的感觉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她把陈列架和储藏室全部收拾了一遍，旧书一点点抚平皱褶，然后一本本放进红木书柜里收好。这样琐碎的事情细细做来分外治愈，直到她翻出许白焰寄来的那个快递。

许白焰寄来的不只是口罩，还有那本天蓝色的记事薄。

苏小浅的心，仿佛有旧时的风吹过，回忆一幕幕往脑海里钻，她渐渐红了眼眶。

她和许白焰呆在一起最多的地方，就是在书店里。许白焰不是看书，就是拿着一本天蓝色的记事薄写啊写，有时候苏小浅会嘲弄他，现在谁还写日记呢，大家都玩微博玩抖音呢！

许白焰也不恼，只是盯着苏小浅傻笑，说这是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10

苏小浅打开记事薄，彻底被回忆困住。

许白焰的日记已经有整整一百余篇，苏小浅一篇一篇地看，她从不知道，原来从许白焰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爱情是这个样子的。甚至有很多细节是苏小浅不知道的，有些已经忘记了。

许白焰说，第一次见到苏小浅是偶然，他迷路了，然后就看到苏小浅坐在书店的玻璃窗前，手里捧着《查令十字街84号》，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他想，这个女生像发着光，一下子就住进了他的眼睛里。

后来，他开始打听，原来苏小浅是这家书店的主人，没有刻意去接近，但却似被缘分眷顾一样。某天他意外的救了她，然后就相恋了。

苏小浅哭着看完所有的日记，直到最后一篇，许白焰讲到了他们的争吵，因为他的工作，经常忽略她，他感到十分自责，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医生，也怕，也难，但职责在身，不能后退。

在他的笔下，有关苏小浅的点点滴滴，都充满了温情，没有丝毫的埋怨与责备。最后，他写道，希望在这场战斗中，能够贡献自己的一点微光，愿她一切安好。

苏小浅反反复复看着最后一句话，泣不成声。

11

天亮之后，苏小浅去卫健委报名，当了一名志愿者。

每天早晨7点离开书店，开15分钟的车程到医院，跟着护士长，穿过门诊长长的走廊，将医疗物资送到道路尽头的急诊科，然后迅速离开。

没想到，这回因为和护士长多聊了几句，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护士长说，“刚才那个许医生呀，巳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休息了，这么好的小伙子，失恋了又碰上新冠肺炎，还在硬扛着，真让人心疼。”护士长的眼睛湿润了，苏小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从医院出来，苏小浅思前想后，终于鼓起勇气给许白焰发了一条短信，“等春天来了，可以再陪我去看一场演唱会吗？”

时间在指尖流淌，他没有任何回复。

12

苏小浅的心像这座城市一样，装满了无尽的悲伤。

她慢慢朝停车场走去，路边的香樟树已吐出了新叶，不远处，有一个美团骑手的车出了故障，靠在一边。

苏小浅上前询问：需要帮忙吗？

骑手懊恼地说，车坏了，我还要去找人来修理，这单是百步亭老人的急用药，恐怕要耽误了。

苏小浅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我帮你送去。”她接过骑手递来的包裹，做了一个OK的手势，骑手朝她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

两人分头行动，苏小浅一溜小跑，抱着急救药，跳上自己的奥拓，正准备一脚踩油门。这时，许白焰的信息就来了，他说，“苏小浅，我们不见不散”！

顿时，苏小浅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子飞一般朝着目的地弛骋……

苏小浅相信，往前走，往前看，只需要一点耐心，这个城市一定会迎来那片曙光，到那个时候，她又可以和许白焰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唱那首《城市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