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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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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 上岸的船(外二篇)

  上岸的船(外二篇)

●马永娟

走进邵伯湖西岸的沿湖村,岸上青砖黛瓦,绿树人家,水里波光潋滟,十里荷花。翠绿、湿润的气息,丝丝袅袅缠绕在行人的脚边。不时掠过几声鹭鸟惬意的低鸣,是纯天然的背景乐,成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旁白。

渔文化博物馆,像是湖水按下的手印,见证沿湖的历史与今天。门前那只泊在岸上的木船,以自己的方式展开另一程生命叙事。

沿湖岁月悠悠,湖水荡漾。

人类文明史上,人们逐水而生,渔业是人最早的生活和生产活动。鱼儿离不开水,人类和水里的鱼类搭上关系,要借助于工具,比如,船。

船从远古走来。从古人“见窾木而知为舟”编木为筏,“刳木为舟”制独木船,到削木制桨,制帆桅,再到有了掌握航向的舵,靠泊的锚,船越来越先进,运输船、海船、战船、宝船,种类、用途越来越多,带给人的便利也越来越多。

最日常的还是渔船。

渔船对于生活在邵伯湖岸边的沿湖人,一日不可或缺。那是他们的家,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他们精神的图腾。他们称船为“木龙”,期望船像龙一样驾风驭浪,保佑出入平安,鱼虾满舱。制作新船,牵头师傅要说喜话,“大大的宝舟赛乌龙,五湖四海任它行。上江装玛瑙,下江装风宝铜。装一千,卸一万,旧舱还有八百担。”新船下水前,要祭祀,叩拜,“闭龙口”和“挂红”仪式,必不可少。

早期的沿湖渔民,来自外省各地和本省各方,大多一家人蜗居一条小船上,船到哪里,家就到哪里。哪里鱼多,船就到哪里去,捕到鱼就地卖,换取生活用品。

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才有人陆续上岸,慢慢形成村落。村子不大,仅有0.8平方公里,人不多,不到1600人,但有1000多条船。他们在船上生儿育女,在船上撒网、插簖、下笼篓,取鱼取虾取蟹。

旋网一撒,铺展万点霞光:“人立船头气势宏,网提臂振力无穷。霎时坠脚平铺水,顷刻收纲慢不松。待到徐徐收合拢,且观跃跃在其中。船多亦可把围打,聚众齐歼获更丰。”渔歌里的景象,不仅是一种劳动,还有一种劳动之外的诗意在延伸。

可捕鱼是个运气活,不是人能掌控的。有一种高于人和鱼的事物,在作安排,人和鱼不得不接受。没有鱼,人会饿肚子;有了鱼,鱼就得为人而死。在生存权上,人不比一条鱼更重要更理直气壮。只有这一次倾向人多一点,下一次倾向鱼多一点。光阴在摇橹的欸乃声和机帆船的突突声中,一天天过去。

也许是环境污染,也许是过度捕捞,也许是水工建筑,也许是几种因素叠加,前些年,湖里的鱼越来越少,很难捕到曾经常见的鳡鱼和火烧鳊,就连鲥鱼也消失不见。船,一舱的失落;湖,一脸的忧伤。

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是双向的、多层次的,在不断地进攻与妥协中,此消彼长,不断地反馈与调适。

沿湖人率先退捕还湖,全部上岸。鱼塘能退则退,常去捕鱼的湖区也保护起来,不再进行捕捞。他们知道,禁渔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渔业资源。湖美,生活才能美。

可离了船,上了岸,出生在渔船,从小在湖面长大,大半辈子都在水上度过的人,不知生活如何继续,精神靠什么寄托。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人都故土难离,都希望一家人住在一起。住在哪,是上岸后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沿湖连水塘、湖滩在内,只有1000多亩,连1亩以上的整地块都没有。他们不等不靠,自己动手,一点一点填塘整地,把邵伯湖大堤下的80亩荒滩水塘改造成宅基地,建起规模100多户渔民上岸集中居住小区,小区掩映在10000多平米的绿化带中,水电、网络、广场、停车场和雨污管网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安居尔后乐业。住的问题解决了,干什么,提上议事日程。上岸渔民年龄偏大,文化程度偏低,劳动技能不多,政府及时出台就业帮扶政策,上岸渔民全部纳入社保,吸纳没有技术特长的人做保洁、物管。企事业单位在招聘时,对上岸渔民和渔民子弟开辟绿色通道,优先保障他们转产就业。

沿湖人没有就此止步,想到邵伯湖得天独厚的生态和文化资源,不该捧着金饭碗要饭,顺应时势,跟上时代节奏,发展生态旅游。

10多万亩的原生态湿地,春天莺飞草长,花红柳绿;夏日微波轻扬,鱼戏虾跃;秋天芦花飞舞,水天一色;冬天波平如镜,银装素裹。更有湖中八鲜,让人垂涎。湖水煮湖鱼,是渔民饮食文化核心。春天的手撕甲鱼,夏天的水煮龙虾,秋天的清蒸邵伯湖大闸蟹,冬天的趴烧鲢鱼头,还有沿湖芡实、沿湖鱼圆、沿湖锅巴鱼,还有锅盖歌鱼、脱裤歌鱼,念一念菜的名字,都让人忍俊不禁。“好风向手撕甲鱼”还获得过江苏省美食大赛金奖。这道菜吃完后,剩下的甲鱼骨可以绑挂在船头,预测第二天的风向。一道菜吃的不仅是美味,还是传统的渔家文化,更是最佳的软文化传播方式。四季不同的美景美味,带给八方游客不同的视觉味觉感受,留下无限的回味和想象空间。

旅游离不开文化,地方特色文化是旅游文化的核心。沿湖人祖祖辈辈都是打鱼为生的渔民,来自五湖四海,带来不同的风俗习惯。“南江北湖联姻”积淀下来的渔家文化,底蕴深厚。

随着越来越多渔民陆上定居,一些传统渔具、渔歌、渔家面点、渔家菜式,一些非遗制作技艺濒临失传。失传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丢失未来,而在于没有了过去。

“渔文化”传承不能断代,传统技艺不能失传,是沿湖人共识。他们牵头建设渔文化博物馆,馆内系统介绍邵伯湖渔文化发展史,展出提罾、齿罩、花罩各种渔具,以及水桶、水瓢、马灯一些生活用品,还有古近代渔民传统捕鱼方式,为后人留下传统的风物风俗,也留下了历史的痕迹和时光的积淀。

“邵伯湖渔民文化美食节”“中秋祭祀赏月晚会”“迎端午、庆开渔民俗风情节”“放鱼节”“杀围节”特色渔事渔节活动,则以节为媒,以节会友。

禁渔,方才有鱼;船上岸,才有更加广阔的空间。退捕还湖,为沿湖人打开了一个多彩的世界。船上渔家乐、特色餐饮、民宿、采摘、特色养殖区、水上旅游区、捕鱼活动展示区、渔家歌舞表演区、垂钓乐园,文化与渔业互动,农业与旅游同行,一产与三产并举,水环境治理与生态富民共生共荣,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画卷徐徐展开。

湖边绿地绿植越来越多,湖里大闸蟹、大甲鱼、小银鱼,湖刀、麻棘鱼、虎头鲨,种类繁多;鹤鹬、金眶鸻、白腰杓鹬、小白鹭、苍鹭、黑水鸡,水禽也多了起来。还有莲藕、菱角、鸡头米,那些消失的次第重现。

湖越来越灵动,越来越丰盈。

上岸的人,渔民变村民,吃的是鱼虾湖鲜,穿的是应季衣裳,住的是带花园楼房,乘的是公交车辆。村民自编顺口溜总结现在的日子:“过去船上穷叮当,如今家家是小康,口袋鼓了不愁钱,生态旅游是金矿。”仅上半年,沿湖村就接待游客13万人次,各种团队400多个。陆续获得“中国特色村”“中国金牌农家乐”“江苏最美乡村” “江苏省三星级乡村旅游区”“全国生态文化村”许多荣誉称号。沿湖人的日子有了值得眷恋与称颂的温暖。

一只木船,不是沿湖命运的局外人,而是亲历者,经历并见证了沿湖无数历史,承载沿湖人的过往和未来走向。它向每一个来访者,讲述曾经的故事,在不断的讲述中点亮并延续生命之光。

站在湖边,看荷叶田田,水草萋萋,木栈道曲曲弯弯,通往一条岸边搁浅的渔船。船上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收拾好湖上捞上来的垃圾、水草,转身投喂一排立在船舷的鸬鹚。鸬鹚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发呆,一群小鱼游过来,对着它们的倒影争抢着啃起来,惊得一只立在荷尖上的红蜻蜓,一振翅,飞向湖的深处。

民胞物与,世间万物保持着微妙互动,和谐而美好。

仁丰里的烟火气

说实话,去扬州仁丰里之前,我没有多少期待。看过不少或修新如旧,或修旧如旧的历史文化街区,清一色的石砖路、两排古建筑,加上两边售卖各种商品的小店,几乎成了固有模式。千城一面里欠缺的是地域文化特色和烟火气。

仁丰里,则不同。

文化的概念宏大,说到底,还是凡俗的烟火生活。走进仁丰里,就走进了宏大而幽微、丰富而多维的生活场景。东边秦淮河,西边汶河,中间一片古街区,保留唐里坊制格局,传统的街巷肌理、空间尺度、景观风貌与独特的文化风俗,缜密交织在鱼骨一样分布的里巷中,老扬州居民的烟火气息,一一渗透尽街头巷尾。

2500多年历史进程,遗留下来的小街小巷,是时间的支流,汇入时光之河,波光闪烁,点亮注视当下的眼眸。

南起甘泉街、北至文昌路,主干贯穿南北,是鱼骨的主轴,两侧东西向整齐排列着数条小巷,便是参差的鱼刺。历史深处的文脉,藏在旌忠寺、阮元家庙、陈六舟故居、勺池园民居院落,古井、古树、名木中,现代时尚则凸显在充满异域风情的“格桑花”藏文化艺术空间、温馨舒适的“24小时城市书房” 以及“重构”“奕间工坊”上。它们像散落在鱼刺上的珍珠,叠加融合,相互碰撞,历史和现实押韵合辙。

石砖铺就的悠长巷道,看不到蜘蛛网一样交织的管道杆线。两侧青砖黛瓦的民居,凌霄、蔷薇、爬山虎,各种花草树木扯藤拉秧,相互掩映。一间间富有当地特色的文创空间、书画院、琴坊、民宿,间杂其中。手工香皂、刺绣、编织、盘扣、首饰、瓦当,地域文创产品琳琅满目。

一个城市,需要一个经典的、具有本土特色的历史文化街区来代言,打上属于自己的本土印记。仁丰里之于扬州,便是。

坐北朝南的旌忠寺,在隋代叫寂照院。梁昭明太子萧统在这里著《文选》。后因岳飞抗金曾在这里疗伤,改名为功德院,咸淳年间赐名旌忠寺。旌忠寺内的藏经楼,正是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寻访的文选楼。先贤的故事仍旧在坊间流传,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依然承袭着这份文脉,崇文尚学。

阮元,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历任浙江、江西、河南巡抚,漕运总督及湖广、两广、云贵总督。道光十五年拜体仁阁大学士。阮元家庙也有一座文选楼。据说,阮元为了表达对文选学创始人曹宪一干人等的尊崇,便修建了一座文选楼,自题匾额“隋文选楼”,留下了“一个街区,两座文选楼”的佳话。

文化传承,是一种文化的积淀,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建于民国初年的“双桂泉”浴室,历经百年仍在正常营业。那副“涤旧垢以澡身,濯清泉而浴德”的对联,依然在提醒人们澡身不忘浴德。“当年一分钱就可以买一片‘刨桐花’,把它放在清水里泡一天,水就变得跟蛋清一样,黏黏的可以拉出丝,然后用这水梳头,头发就会变得乌黑发亮。” 是扬州人延续至今的早上吃早茶晚上泡澡的惬意生活方式。

顺手推开一户叫“勺池园”民居虚掩的门,主人张呈生热情地和我们聊了起来。他家院子有80平米,前后两排房屋,住过几辈人。院中有一勺形小池,四周花木繁盛。香橼、金银花、丹桂、腊梅,次第开放,四季花香不断。几丛紫竹,一架丝瓜,尽显扬州园林式民居的恬适。墙角两个咸菜坛子,常年备着小京果、麻饼这些扬州茶食。到了冬天,院里还晾挂香肠、腊肉、腊鱼,以便邀请游客们一块品尝地道的“扬州味”。

巷内烹饪大师、富春茶社面点大王徐永珍家二层小楼门口的消防栓,被彩绘达人画成卡通小猪头顶一枚包子的可爱形象。这位拥有300多种淮扬名点操作技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在自家院落里设计一个展示窗口,展示扬州面点制作技艺。

“我家大门常打开”,青砖小瓦马头墙,院落回廊花格窗,家家虚掩的门,是原住民欢迎新住户和外来游客的姿态。

路过永乐琴坊,被泠泠的琴音吸引。白衫黑裤的广陵琴派琴师,灵巧的手指,把旋律从古谱中拆散,把山的连绵叠翠,水的叮咚流淌,呈现在我们眼前,琴弦引领我们到生活的深处,空谷传响。

一个建筑就是一段历史,一棵古树就是一个见证,一把古琴一粒盘扣一个火烧都有一则故事,展示扬州人充满人情味、烟火气的传统市井生活。

传统也需要创新,需要与现实生活交汇,才能“保鲜”,活力四射。

“格桑花”藏文化艺术空间,是第一滴注入仁丰里的“新鲜血液”。

店主人汤成难是本土颇有名气的女作家。她喜欢旅行,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西藏。每次去都是有主题的,有时候是看雪峰,有时候是看湖泊,有时候就是想去体验一下极致的气候。在一种极端个人的、孤立无援的自我体验中,人变得既脆弱又强大,充满悲悯又拥有光明。她说喜欢西藏,喜欢西藏的辽阔和纯净,想把这种辽阔和纯净带给更多的人。

店内随处可见藏元素,藏式餐饮,藏饰、唐卡、藏香、酥油茶、青稞酒、黑枸杞、高原雪菊、黑土豆……跟随她千里迢迢到扬州。她还到过很多地方,前行、奔走,仰望,顿悟生活和写作的深意。盛大的梦想在内心生长,每个月初读书会;每个月末画展,书法展,摄影展艺术展;每个周五的老电影;还有不定期的文化活动,民谣演出,文化讲座,沙龙,中小学生写作培训……“格桑花”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成了一只只蝴蝶和蜜蜂,栖落那朵悄然绽放的图腾。

或许你此刻并不在扬州,或许你正在拥抱着扬州的心跳,其实都不要紧,在生命中的某些时刻,坐上“时光机”,看《扬州画舫录》的那些节庆,看《厨缘》里那些菜式,看扬州竹枝词那些非遗以及生活方式,平淡的日子便折射出温情和暖意。

西津渡 渡何处

词语常常携带鲜明的意象,当我们看到“日出”两个字,眼前跃动的是新生的、富有动感的一轮红日;看到“大漠”,耳边是漠漠黄沙里传来的驼铃;看到“西津渡”,联想到的是千帆入津,商贾云集,人流物流争渡的繁荣景象。

词语也常常自己成长。待到有机会走进镇江,走近西津渡古街,西津渡竟和我玩起捉迷藏,似乎变了模样。西津渡,渡何处?

我寻觅。

寻觅三国时的蒜山渡。

那时,峭壁耸立的云台山叫“蒜山”。当年曹操率百万雄兵南下,攻打不足五万人的孙刘联军,形势危急。诸葛亮和周瑜在蒜山顶上的亭子里,商量出“火烧赤壁”的策略,这才有了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至今为人称道。因而这山就叫“算山”。又因当时山上绿意盎然,长满泽蒜,老百姓习惯称“蒜山”。蒜山与东西两侧镇屏、北固、宝盖、五洲诸山衔接,形成岸线稳定的天然港湾。周瑜在这里驻扎水师,于破山栈道之上兴建渡口码头--“蒜山渡”。到了唐代因镇江叫“金陵”,渡口也改叫“金陵渡”,具有了完备的渡口功能。由于运河从镇江入长江连通南北,镇江自唐代以来便是漕运重镇,西津渡就是通往江北的惟一渡口,承担军事政治、商旅客货、皇家驿道、运送官差、皇粮国税南北交通。到了宋代以后,称为“西津渡”。与江北扬州的瓜洲渡,组成南北渡江的两大码头。清末于树滋的诗句“粮艘次第出西津,一片旗帆照水滨。稳渡中流入瓜口,飞章驰驿奏枫宸”里,还能看出西津渡人来舟往的繁忙景象。

滚滚长江沿山脚渡口东去,浪花淘尽多少英雄,多少故事。

山,层峦叠翠;滩,层层浪花卷起排排细浪;江边,抵岸与待渡的人熙熙攘攘;岸上,酒肆坐满谈古说今的客商;石阶上走过身着黑衣手捧经卷的传教士……人文荟萃的西津渡,当然不缺名士,李白、孟浩然、张祜、王安石、苏轼、米芾、陆游、马可• 波罗都曾在此候船或登岸,“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吟唱,依然回荡在街巷间。

清代以后,由于江滩淤涨,江岸逐渐北移改道,如今,蒜山已偏离江岸数百米之遥。渡口功能不再,沿码头而兴的小码头街还在。

寻觅唐宋时的待渡亭。

待渡亭一定靠近江边。一座靠墙山亭,并不宽敞,也不高大,容得下六七个人。南来北往的客人上船前,或下船后,可以在这里稍事休息,看汩汩江水从亭下十数步外流过。亭内大理石上刻有《西津晓渡》浮雕。诗人张祜吟出“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的诗句,让这里声名远播。

如今,江岸渐去渐远,待渡亭已看不见江水。看得见的一条条街道,一排排砖楼和如潮的车流人流,隐匿着曾经的过往。沧海桑田,彰显着时间不动声色的力量。

寻觅宋代救生会。

救生会传承久远。隋唐以前,镇江江面宽四十多里,到唐代还有二十多里。长江天堑,风浪无常,不可捉摸。江上行船,险象环生,常有船毁人亡事故发生。到了宋代,镇江太守蔡洸在西津渡创设了救生会。救生会有救生船,漆成红色,俗称红船,桅杆挂着虎头牌,表示奉旨救人,闲杂人等要避让,配合救助江上遇险者。到了清代,还有民间救生组织--镇江救生会,曾经影响带动长江流域直到重庆的许多渡口,都设置救生组织。1825年成立的英国皇家救生艇协会公开承认,镇江救生会是目前所知世界上最早的民间救生组织,是现代海事救生组织的鼻祖。由此衍生的以救生会为载体,以济渡救生为内核的慈善文化,也传承延续至今。

寻觅元代昭关石塔。

一座灰白色石塔横跨昭关,形状与北京北海的白塔相仿佛,塔上镌有“昭关”字样。这是当年建造北海白塔的工匠,奉皇命来镇江的再造之作,只是这塔的规模比北海塔要小得多,但塔下可通车马行人。按照佛教“塔就是佛”的解释,人们从塔下的券门经过,就是礼佛,是对佛的顶礼膜拜。昭关石塔既是藏传佛教的见证,又是国内唯一保存完好、年代最久的过街石塔。

我寻觅渡口客栈--小山楼遗址,寻觅英国领事馆、镇江博物馆,还有转过博物馆大门,那 53级台阶的斜坡,传说是善财童子受文殊菩萨的教化,去寻访圣贤,一路南下,先后求教53位智者,最后在观音菩萨的点化下大彻大悟,成为观音的左胁侍。现在,游人们每上一级台阶,仿佛就是参拜一位圣贤,走完石阶,意味着被53位高人点化了一遍。

还有“一眼千年”,玻璃罩下展示的是唐、宋、元、明、清千余年西津渡古街路面的演变。唐代之前的古街是泥土路面,到了唐代则是鹅卵石路面,宋代是石板路,清代时改成条砖。那叠压着四五米厚的文化堆积层,包括秦砖汉瓦,宋釉元瓷,各个时期的路土或路石层层叠压,各个时期的文化也不断叠加,文脉清晰、传承有序,形成厚重的延续至今的古街文化。

如今的古街,千把米,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边多为明清式样的建筑,错落有致的两层小楼,青砖黛瓦,翘阁飞檐,那窗上的雕花,那木板门,宛如一幅古朴素雅的水墨画。石板路在脚下蜿蜒伸展,中间有深深的槽痕。这千年磨砺出的车辙,昭示人类的坚韧和劳动的不朽。不知运转多少南来北往的物资,浸润多少劳动者的血汗,才有西津渡千年的繁盛。残破的石板缝隙间,野草和苔藓缀补着时光的伤痕。

斑驳的灰砖墙上,往日的故事、人物,时隐时显。

信步走进一个“醋吧”,让人想不到的是镇江香醋在这里被打造成可以随意饮用的饮料。细细地品一口,余香袅袅。创于1840年的镇江香醋,果然名副其实地“香”。

锅盖面既是西津渡的日常,也是江边人的慰藉。据传,乾隆下江南来到镇江张嫂子面店时,张嫂子忙中出错,误将汤罐上的小锅盖当成大锅盖,撂到面锅里,煮出来的面条却很可口,还被乾隆夸赞,出了名。镇江人一早一晚来一碗锅盖面,说不出的惬意。

词语还常常变化。时光流逝,长江依旧,作为渡口的功能逐渐淡化、削弱、消失,活化石般的风貌却得以基本完整地保存下来。今天的西津渡,更像是一个露天的博物馆,大量的历史文化遗存和成片的传统民居,使它成为我国历史最久、规模最大、保存最好的古渡历史街区,被相关专家誉为“中国古渡博物馆”。古渡文化、宗教文化、义渡救生文化、建筑文化、西洋文化、商贾文化,多元文化汇聚,交相辉映;昭关过街石塔、观音洞、救生会、待渡亭,一些古建筑与酒吧、餐厅、客栈、书院、文创产品这些现代时尚元素融合在一起,古老与现代、传统与经典相伴共生,给西津渡平添一份古朴,一种生动。

从入口处走到底,登上半山腰,远眺滔滔长江水,俯瞰灯火西津渡,恍如穿越时光,回到舟楫交织、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的盛唐。

更远处的润扬大桥,是我国长江上第一座由悬索桥和斜拉桥组成的组合型桥梁,以巨大的跨度、强烈的形体表现力、超凡的尺度,在长江上凌空而起,连接起隔江相望了几千年的扬州与镇江,也连接了其他许多地方。昔日的京口瓜洲,想要抵达,要坐一两小时的船。如今一桥飞架,只需十来分钟。灯海银河的桥犹如一把绚丽夺目的竖琴,把夜色拨亮,弹奏着城市景观多样化的高质量发展乐章。

词语不会消失,就像西津渡不会消失一样。不用追问渡何处,这街巷,这桥梁,何尝不是古渡的新生?新生的古渡,正焕发生机,渡向美好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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