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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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山的桃花运
●唐景富
1
许山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高中生。别看他只是高中文化，肚子里的墨水却不少，帮别人上访、打官司十有九赢。因此，当地人称 “小讼爷”。许山还有个爱好——写诗。尽管见报的不多，但他仍写个不止。用他的话说，写诗是为了修心养性，提高生命质量，让自己活得有几分成色。因为肚子里这点墨水，许山就有点清高孤傲，目空一切。大有永远不与世俗为伍的决心。年轻时谈了几个女人，不是他嫌人家没素质，就是人家嫌他太清高，高不成低不就。以至三十大几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相信千里有缘来牵手，无缘对面不相逢。坚信缘分到时，定会遇上自己心仪的女人。
一天许山从县城回来，坐在他邻座的一位约二十来岁的姑娘引起了她的注意。姑娘虽长得有几分姿色，但脖子和脸却有几处疤痕。女孩被两个中年男人夹在中间，不时挣扎一下，两个男人暗中使劲把女孩死死卡住。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许山的眼睛。这几年常见云贵川的年轻女子被拐卖到此地。许山的庄子上就有十多个被迫嫁到这儿的云南贵州女子。其中有三人已被解救回家。有几人感觉还好，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前些日子，派出所几个人下来调查，一个一个挨家挨户地询问她们的生活状况，如果不想在这儿，或在这里受到了虐待，公安部门可以立即送她们回家。
眼下，这个女孩是不是又一个被拐的对像？许山想，这个女孩如果真被卖给哪家，又是一出悲剧。但到底是不是这回事呢？是不是他多想了呢？于是便想试探一下。他故意和其中一个男子无话找话东拉西扯，以探虚实。
许山贴着一个人的耳朵悄声说：“我看你们像是做大生意的，我正想和你们做这笔买卖，不知可行？”男子轻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许山还是贴着那个男子的耳朵悄声道，“我快四十了还是光棍子一条，我想出个大价钱。你看怎么样？”说完，他环视了一下车上的人，又贴上那人的耳朵，“你如不干，咱就惊公——”“惊公”是许山那儿的土话，意思是报警。那人一听就慌了神。
那个男子怕节外生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到了许三家，讲好价钱4600元。许山说钱暂时不够，要到兄弟那儿借些钱。哪知许三回来却带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他们把两个人贩子团团围在中间，问他们要命还是要钱。再不就交给派出所处理。两个人一看不妙，也不敢声张，只好哑巴吃黄连。但两人哀求给点路费好回去。许山见他们一副可怜相，就给了600元钱，要他们立马走人。
2
这个被拐来的女孩叫沈小菊，二十一岁。贵阳人。在家中谈了个男朋友，流里流气的，不务正业。想摆脱，却被男友毁了容。所以想走得远点打工，并打算远嫁他乡。不料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在贵阳市就遭了人贩子的骗，一直把她送到了又穷又偏的苏北乡村。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许山意外圆了桃花梦。
小菊长得水灵、俊秀、可爱。虽然脸上有几道疤痕，仍掩饰不住她的天生丽质。许山虽然长得还算过得去，但却较矮，比小菊还要矮几公分。许山知道自己配不上人家，小菊肯定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他。打算放她回去。他把这个心思跟父母一说，父亲一下就蹦起来了。父亲说就你心好！心好三十好几了为什么还讨不上老婆？因此，许家不放心，就替他来看管小菊。别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小菊被关在许山的单人房间里，门被许山的家人上了锁，把许山晾在一边，让他到时做新郎官就是了。大家忙忙碌碌为许山操办婚事。三十六岁的许山意外地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全村人都为许山高兴。晚上等家人和看热闹的人都散去，许山这才入洞房，认真地端详起这个小美人来。小菊眼角有明显哭过的泪迹，见许山进屋，不由得警觉起来，连说：“大哥你放了我吧！”许山说：“今晚就要委屈你了，和我共居一室，不过，你放心。我这人从来不强人所难，更不乘人之危。别看我许山三十六了还独守空房，我就讲究个缘份。不属于我的，坚决不要！今天我之所以要买你，决不是贪图你人长得漂亮，我是觉得我有必要出面救你，又感觉咱俩有点缘分。今晚由你作主，你让我睡哪儿我就睡哪儿，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在我家安安分分过十天，我就悄悄把你送走，我许某说话算数！”
小菊听了许山的一番话，将信将疑，用胆怯的目光打量起这个不算丑的陌生男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善良，看上去真的不像坏人。但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假？还是小心为好。于是，小菊说：“那你就睡外间，我睡里间。”许山说：“行。不过，明天有人来看你的时候不要泪啼啼的样子，行不行？”小菊点了点头。小菊把里间小门闩牢，和衣躺下，一夜难以入眠。许山却睡得像个死猪。
日出三竿，许山还在蒙头大睡，父母去喊开门却发现许山睡在外间，便沉下脸来说你小三就是没用，送到手的花儿都不会采，怪不得当年你妹给你换亲换来的媳妇硬是走了，害得我们赔了闺女又丢钱。今儿你再不拴住这个女人下半辈子算是完了。说着，母亲流了泪，让许山怪难为情的。许山说：“妈，你别急吗，这叫欲擒故纵。只有拴住她的心才行，不给点时间行吗。”母亲说：“欲擒故纵个鬼神，你早把她的身子给破了，人不就是你的了？”许山说：“你放心，这回我不傻了，保证让你这个儿媳妇不走。”
庄上人都来看许家的新媳妇如何漂亮。小菊躲在屋里就是不出来。许山向她使了个眼色，小菊才心领神会，出来和大家见面。庄人一个劲夸小菊如何如何秀气，都说许山艳福不浅，三十六岁走了桃花运，得了这样的小美女，让村上那些英俊的小青年直流口水。
吃早饭时，小菊坐在许山的身边很亲热的样子，这多少让父母放了心。吃完饭，小菊还主动帮着洗碗，乐得许山的妈妈合不拢嘴。只有许山自己知道，这只是表面风景，许山内心里对小菊也是满心的欢喜，看到小菊，他也有些神不守舍。但他又不想这么不仁不义去强占人家。在许山看来，强占或许能留住人，但那不是许山的性格。宁可等到老也要等个心甘情愿的人。
3
春天忙种，许山吃过饭没事干习惯性地想往地里跑，却被妈妈叫住了，叫他注意点，人家初来乍到得多陪陪人家，也培养培养感情。田里活儿悠着点干。许山连声说是，转身回了屋里。
小菊坐在屋里的旧沙发上若有所思，许山回屋不想惊动她，就自顾拿了本书看了起来。小菊想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七拐八弯被人当成了商品。想着想着泪顺着腮边流了下来。许山一边看书也不时偷偷看一眼小菊。一看小菊流泪了，许山心里顿生几分不安，便放下手中的书来安慰她。问小菊是不是想家了？打电话回去告知父母一下吧？她说暂时不。父母如果知道她如此落难，不一定有多担心了，还是不通知的好。
夜幕又如期来临，小菊就怕过夜。许山更觉得这夜难熬，眼瞅着漂亮的姑娘，动弹不得，眼饱肚子饥。许山就在灯下拼命写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缓解自己的压力。半夜了，小菊起来小解，偷看了一眼许山，看他在孤灯下苦思冥想、奋笔疾书，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个并不算丑的男人很可敬。
白天，小菊起来忙着帮许山的母亲做饭。小菊手脚勤快，干净利索，许山的妈妈满心欢喜。感觉儿子还真有点手段，不出几天就把媳妇的心给稳住了。小菊做好饭，回到自己的住处。对许山书桌上的一本本稿纸很好奇，不知他写了些啥？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都是一些诗。小菊上学至初中毕业，对诗还是了解一些的。她在上学时就听老师讲过，有些诗人一生放荡不羁、终生不娶，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到诗里去了。这个许山不会也是这样吧？她看着，有些诗的确写得很感人。小菊想，这样有才的男人，为什么三十多岁了，还找不女人呢？
第九天夜里，小菊睡得正香，被许山轻声唤醒。小菊起来问他现在半夜叫她起来干什么？许山说：“你不想回家吗？我现在送你到县城坐车。天亮你就走不成了。”许山把一个包递过去，“这几身衣服带上留换洗吧。”许山边把包往小菊手里塞，一边掏出一个信封，“这是1000元钱，都是我平时攒的，你带上吧。”许山说到这里，干笑了两声，“你看，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小菊接过包和信封，听了许山的一番话，嘴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咽下了。许山看到，小菊的眼里闪着光。扑的一声，小菊突然跪下，给许山磕了几个重重的头：“许山哥，小菊谢谢了！”随后两人趁着夜幕赶往县城。
小菊被送走了，许山的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三天后家人才知道小菊是被许山送走的。许山被父母骂了几天几夜。他自知理亏，也不和父母争辩，只是每天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早早下地干活。庄上人也都说许山好心过了头，一辈子打光棍也是活该！
送走小菊，许三心里空落落的，常常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丢三落四。他仔细一琢磨，竟是自己害起了单相思。没事的时候，就会无缘无故想起小菊来。小菊呀小菊，你会和我联系吗？哪怕做个朋友也好啊！
许山只好把许多相思写在他的日记里，兴致来的时候就写几句。时间长了，他把所有的思念都融进诗行，渐渐地小菊的音容笑貌从许山的心里淡出。因为几年了，小菊没有一点消息。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放在心上。
4
只要耕耘就有收获。许山这几年农忙之余潜心学诗写诗，还真的发表了一些。特别令他振奋的是，他的一首《思念远方的树》，在成都一家诗刊举办的艺术大赛中获了一等奖！这首诗是写给小菊的，可惜，小菊没机会看到。再过几天，他要去参加颁奖大会。
许山获奖的事跟谁也没有声张。父亲常常报怨说他除了写几个臭字，再也没什么本事。碟子舀水看到底，我看你狗日的这辈子完蛋了。许山就是不信这个邪，老天饿不死瞎鹰，我堂堂四尺男子汉，货真价实的高中生，难道不如杂日的朱三？朱三是他庄上的四等残废，四十一岁，竟然弄了个老处女，让许山难过了好几天。
许山简单收拾一下，提前一天动身。经过一夜两个白天的功夫，就到了成都火车站。到站时正是夜间。但这里跟白天没什么两样。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许山仿佛从大山深处刚走出的娃娃，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切都是那么精彩，那么刺眼。几分激动，有一种晕的感觉。
走出检票口没多远，许山就被两个热情的穿着朴素的姑娘围住，问他要不要住旅馆？许山问多少钱？对方说，很便宜的，本来是二十元一夜，现在都有半夜了，一半吧。许山虽没出过远门，可常听哥们说在外面的经历。他知道火车站旁的旅馆一般不便宜。像她们报的价还真的少有。他本来也担心会不会受骗了，但看到两个面相老实的姑娘，又放心了，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身上又没钱怕啥？
于是，许山跟着她们七拐八弯，走了好久还没到地点。许山说，到底还有多远啊？再走天就要亮，我还住它干吗？两个姑娘说，因为便宜所以路远了点。车站附近都是六七十块一夜，你愿住吗？许山听了，觉得她们说的也是，也就不再作声。不一会，也就到了。
服务员看过身份证，交了十元钱，一个小姐把他领到了房间。折腾了两天，许山真的很累，马马虎虎冲个澡，倒头便睡，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小菊向他轻轻地走来。许山惊喜万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他说，小菊我想你。我真的想去找你。可你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写给我呢？小菊不说话，低着头，似有万千心事。许山忍不住一把搂住小菊，说跟我回去吧！我会让你幸福的！小菊没有挣脱，而是在许山的怀里哭泣，然后点点头。许山笑了，一惊，醒来，怀里竟然真的抱着一个女人！许山神经质地从床上跳起来：你是什么人？怎么到我的房里？你想干什么？
脱得只有三点的女人，一点也不惊慌，笑眯眯地看着许山，忽而大笑，粉指点了一下许山的脑门，土老帽一个！送上嘴的肉不想吃？很便宜的，五十块钱。看你像个穷光蛋，少收点喽！
许山看着这个女人，满脸涂满了脂粉，血红的嘴，真像吃过死人。陡然间，许山的心里充满了恐惧。随即大吼：你给我滚！滚出去！
女人被许山的情态吓得一愣，连滚带爬扯过衣服逃了出去。
女人出去不久，又来了几个男的，个个凶神恶煞。许山下意识退到墙边：你们想干什么？几个人不由分说一起对许山拳打脚踢，下手十分狠毒。许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许山终于睁开了眼睛。浑身针刺一样地痛。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他的包也不见了。他环视了一下：这里有电视，有洗手间，有电话，根椐外面的人来人往都鬼鬼祟祟的，推断这里仍是那个黑心旅馆！只不过换了个房间。
这时进来一个人，就是夜里引他来住旅馆的其中一个姑娘。他正想质问，只见那姑娘右手食指往唇前一竖，嘘一声，意思叫他不要出声。许山不知何意，没有发作。随后，姑娘递上一张纸团，匆匆退了出去。许山展开纸团，里面是一把小钥匙，纸上写道：请你打开厕所小门立刻逃走，身份证和包会有人送给你。你出旅馆向北五百米处一棵大梧桐树旁等候。一定！
许山心想还是好人多啊，危难之中有人暗助。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穿好衣服，装着上厕所，打开小门，一路小跑到指定地点。那儿早有一辆轿车，车门打开，一个戴墨镜的女子轻声道：快上车！许山坐定，发现身旁是他的皮包。他打开，身份证在里面，东西一样未少只是800元钱不见了。他不由得舒了口气，心想终于脱离了虎口！可惜，没有钱又怎么办？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大约一个小时，车子停下来了，女子叫他下车，说，我只能给你送到这儿了，说完，女子从身上掏出一沓百元钞票，递给许山，这里是2000元钱，拿着，开完了会，在成都玩一玩，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给忘了吧！我知道你是来成都开会的。现在去，不会晚。
许山愣愣的不敢接钱。女子把钱往他手里一塞，上车发动，一会消失在许山的视野。女子走后，他迅速逃离。开会回家，他依旧读书写诗，过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5
一年后的一天，许山从田里干活回来，发现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母亲心脏不好，随时都会发病。所以这些年他不敢外出打工。是不是母亲的心脏病发了？他拼命挤进门，眼前的一切让他怔住了：在成都救过他的那位女子正在和母亲亲热地拉着手，说着话。他想，这女人是要账来了。
女子这时也看到了许山，忙站起来：“我来看你和妈妈，这回我要在你家多住几天了。还给你带来一样礼物。”女子说着，递过几本崭新的诗集，“我知道你很爱写诗，所以就买了几本，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许山看到诗集如获至宝。激动得一个劲的直喊谢了！谢了！随即翻开诗集看了起来。
女子说，难道你不想问问我是谁？许山说，你是去年救我的那个恩人哪。女子说，你再看？许山仔细看了看，没错，就是。
我是沈小菊呀！你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许山呆住了，来看热闹的庄邻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菊说，她回乡后，又被男友缠住，不得已嫁给了他。男友在成都开了一家旅馆，专门敲诈来往的客人。男友被关过一年，出来又重操旧业。她逃不脱男友的魔掌，只得听命于他。许山入住的那天晚上，小菊没有在旅馆。回来时，才发现许山已被打得不省人事。于是，她决定设法救出许山。
至于脸上的巴痕，她说，三年前整了容。现在又胖了些，所以大家都没有认出来。许山说，原来如此！
晚上，小菊还要求住许山的房间。许山说，还和去年一样，你住里间，我住外间。小菊顿了一下，低头不语。许山有些不解。“许山哥，我想在这儿不走了！”小菊说，“我这次来，不打算回去了，你如果不嫌弃，我决定嫁给你！”小菊掏出了一个小本本，那是她跟丈夫的离婚证。
几天后，许山和小菊又举行了婚礼。庄上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许山的父母忙前忙后招呼客人，笑得合不拢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