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华强和季华都来自农村,大三那年他们同居了。学校附近的房租很贵,一个月要一千多块钱,才住了三个月他们就有些吃不消了,于是一有空就在手机上浏览租房信息,希望能找到一处相对便宜的房子。
一个星期六下午,正看手机的莫华强突然惊叫起来:“快来看哪,季华!这家的房子居然不要租金,不知是不是真的?”正在电脑上挑选衣服的季华闻声凑过来,兴奋地读出声来:“本房子位置优越,三室两厅,双厕双卫,现郑重对外出租,不收取您任何租金,只赠给有缘人居住!这——太不可思议了吧?兴许是那人闹着玩的,以博取眼球!”“不,我看我们好歹还是试试吧,说不定是真的呢!这年头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是呀,谁叫我们那么穷呢!”季华露出一副可怜相,笑着附和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咨询呢?”莫华强也笑了。“让我再看看,唔——不好,这信息已发出快一个月了,会不会有人捷足先登呢?”
“呵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我们随便逛逛!”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莫华强骑着借来的电动车,后座上坐着他的女友,拐过两个路口,大约有两公里路,就到了信息上所提供的地址,整个行程大约费时十五分钟,他对这段距离比较满意。
二人踌躇地登上电梯,在门口又站了良久,才谨慎地按了按门铃。不大一会儿,门开了,里面出现一位六十岁开外的老太太,圆脸,身材矮胖,眼睛大而无神,精神有些委顿。当看到他们,瞳仁里突然泛起了光彩,努力挤出一点笑意问:“你们是来租房的吧?”莫华强和季华忙诚恳地点头称是。那老妇人就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屋,让他们先看看房子的大致构型,然后洗了一盘水果,招呼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轻声问:“如意不?”
莫华强仔细打量过这套大三居室的房子,双厨双卫还有个暗室,整洁而幽静,阳台采光也好,面积估摸要超出160平方米。但他显然更关心租房信息上宣扬的“免房租”是否可靠,以及什么样的人才是女房东所说的“有缘人”。
“租我的房子其实并不难,但需约法三章。”老妇人一脸正样,开门见山地说。
“是哪三章?”季华急切地问。
“第一,左侧的主卧室,大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归你们,但屋里的陈设和用具要保持原貌,你们可以使用,但除了随身衣物和洗嗽用品外其他东西不可带入;第二,右侧的小卧室,书房,卫生间和厨房是我的私人空间,对了,还有隔壁那间暗室,非经我同意不得擅自闯入;第三,不要带你们的朋友来或前来访问,也不要问我一些和日常生活无关的问题,因为我不喜欢——这些条件你们都能欣然接受吗?”
“能,能,我们当然能!”还没等和华强商量,季华就抢着回答,当然,华强也很爽快地点了头。
“那——阿姨,咱们水电费怎么算?”季华又问了一个女人应该担心的问题。
老妇人紧绷着的脸似乎在刹那间舒展,噗嗤一声笑了:“只要你们很好地履行了我这三个条件,水电费我可以给你们全免,不过不要铺张浪费哦!”
华强和季华哪见过如此好事,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但华强心底还存个疑问,不吐不快:“阿姨,既然您提供了这么优厚的条件,为什么一个月来,只有我们两个能受如此青睐,难道别人都对那条信息视而不见吗?”
“不,群众的眼睛当然是雪亮雪亮的。看在你们实诚的份上,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在你们之前,的确来过三拨人,但都被我打发了。”老妇人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不懂我的心!”
华强和季华对视一下,分明看到,老妇人拘谨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出来后,看看天色不早,为了怕夜长梦多,于是他们赶紧回宿舍简单收拾后,当晚就在这儿住下。躺着松软柔绵的席梦思床,望着石膏和水晶精心雕刻的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和四周衬饰的群星一般的壁灯,以及做工十分考究的衣柜和壁橱,写字台等等,仿佛一切都是按新婚设计,尤其床头还真粘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更使他们恍若处身洞房之中。在那个“囍”字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新人的结婚礼照,仔细辨认,竟和他二人有几分相像。从下午的交谈中得知,这正是老妇人儿子儿媳的婚房。二人结婚后不久即远赴国外。也许老太太觉得寂寞,才以免费出租房屋的方式找人吊慰,而只所以选中他们二人,或正是因为二者之间的相像之处,也许这就是老妇人在租房信息中所提“有缘人”的根由。但就是眼前这幅照片,一个星期后却激起了他们与老妇人的第一场矛盾。
二
莫华强情侣和老妇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因为白天要上课,所以在屋里并没有呆太长时间,再加上与老妇人曾约法三章,所以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而在他们眼见的时间内,老妇人很少外出,除了每天一大早出去买米买菜外,总是在她狭小的空间里没完没了地忙碌,华强和季华从不敢过问。但看得出,从住进来的这几天,老妇人对他们还算满意,尽管仍紧绷着一张脸,但偶尔看他们的眼光还算和蔼,尤其在他们出门时,总是目送很远,由此看来,他们有长期住下去的希望了。
也就在这个周末,莫华强写的一篇论文喜获大奖,两人喜滋滋地提着一大包零食回来,想好好庆祝一下。由于他们太高兴了,嬉闹的声音就大了一些,这时细心的季华突然屏息:“华强你听,阿姨好像在咳嗽。”莫华强也学着季华的样子认真听了听:“是——在咳嗽,阿姨是不是嗓子发了炎?” “你傻呀,什么发炎?那是在提醒我们要小声!” “唔——知道了。”华强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压向季华,季华吓得不敢吱声。
第二天早上,季华扫地时,无意中发现那张大大的“囍”字不知何时竟滑落到地上:“喂,华强,这张‘囍’字掉了,你把它粘上去!”“粘什么粘,一张破‘囍’字,又不是照片!值得你大惊小怪。”睡意正浓的莫华强嘴里不情愿地嘟哝道。于是季华就把那张“囍”字顺手塞进了垃圾袋。
待出门时,她习惯性地和站在门口的老妇人打招呼。谁知老妇人瞪着她那双干瘪的眼睛,直盯着季华手中的白色塑料袋脱口愠道: “怎么,你要把它扔了,它是——怎么掉下来的?”季华这才恍然醒悟,那张不起眼的“囍”字要惹祸了!于是急中生智:“不,不是,昨晚忘记关窗,这张‘囍’字突然就掉了,我正要出去将它裱一下,然后再贴上。“噢,那就好,记住,那间屋子要保持原样,否则你们就不能在这儿住了。”“哦,我知道了,阿姨!”季华一边搭着话,一边夺门就走,并为自己刚才的机智回答暗自庆幸,埋怨着莫华强的粗心大意。
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季莫二人自此后格外小心,不敢高声说一句话,不敢大声咳嗽一声,甚至连屋内掉片漆也得赶紧生方把它补上。这样过了半个月,一天早上,季华正在对镜梳妆,突然一只拖着长尾巴的小动物跃上窗台,直瞪着鼓鼓的大眼睛看她。她从未见过这种动物,还以为是只大老鼠,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并直着嗓子大叫:“呀,华强,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莫华强从未听过季华如此惊恐的声音,忙溜下床赤足跑过来。“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只松鼠!我们东北老家林子里都有,但——它是从哪儿跑过来的?”
季华一听是松鼠,倒不怕了,还拿梳子去逗它。这时只见老妇人急匆匆地从阳台那边蹜蹜而来,嘴里一边埋怨着:“咦,这小东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门关得那么紧!”一边陪着笑脸对季莫二人说:“对不起,这是我养的小宠物,吓着你们了!”季华忙应声道:“没关系,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老鼠呢,后听华强说是小松鼠,就不害怕了。你看——这小家伙还挺逗的!”于是老妇人逮住那只小松鼠,又急匆匆地离开了。待她走后,莫华强叹息着说:“老伴走了,阿姨养养宠物,也算有个伴!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有亲属或朋友来看她,难道在这个城市里,她是孤身一人?”“不可能吧!”季华回应道。
这样又平安度过一个月。因为临近考试,这几天二人住校。三天后回来,二人脚刚一踏进门,就看见一只长相奇特的动物“嗖”地一声从门后跑出来,直奔老太太的厨房去了。季华又不可避免地“啊”一声,回头死死箍紧了华强的脖子。
二人正惊异间,就见老妇人从书房里冲出来,忙不迭地训斥那只动物:“你这畜生,门刚一开就跑,看我不打死你!” “阿姨,这是只什么动物,我咋没见过呀?”华强强作镇定地问。“这是只豪猪,产自南美洲,老头子留下的,我们这儿的人很少见过。”“唔,原来伯伯还有此等爱好!”华强笑道。“打扰了!”老妇人奔过去抱起那豪猪,低头回了书房,许久不见动静。
于是季莫二人回到卧室。“你确定老妇人不是在骂我们?”季华心有余悸地问。“骂什么骂,那明明是在骂豪猪,你难道听不出来?也忒小心眼了!” “我总觉得她是在指桑骂槐!”“别胡说,你没见她一脸歉意的样子!”
于是季华不再吭声了,但她经过这两次惊吓,心里已起了疙瘩,便想劝华强搬走:“这老太太整天神魔鬼道的,这才住了一个月,就已经吓我两回了,若不尽快搬走,说不定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呢,我的小心脏可承受不了!”莫华强忙柔声安慰她:“怕什么怕,不就是养两只小宠物吗?下个星期天我带你去动物园,把所有动物都仔仔细细瞧个遍,不就什么都不怕了吗?”“都怨你,也不生个有钱家,让我跟着你受苦,整天提心吊胆的!”“嘻嘻,你不曾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吗?如今怎么嫌弃我!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葫芦里还有什么法宝,索性就住在这儿不走了!”说着就往季华身上扑去。“你讨厌!……”
季华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但这次却来得更凶猛,连莫华强的大心脏也几乎被揉碎了。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晚上,二人折腾到半夜,才刚睡着,迷迷糊糊的季华突然对华强说:“你的胳膊怎么这么凉,还滑滑的。”正侧身背对着她的华强嘟囔着回应道:“你在说梦话吗?我的胳膊好好的就在胸前,你没摸怎知它是凉的?”“什么,那我摸的是啥?”季华一惊坐起,骇得声音都变了。华强被她这么一闹,忙开了灯,却见季华右手哆嗦着,脸都白了,就一把掀起被子,往上一抡。“啊!”“啊!”二人几乎同时失声尖叫起来!只见一条胳膊般粗细的赤链蛇,昂首挺胸,吐着长信,正与他们对望着。这时季华再也扛不住了,“呀”的一声昏了过去。
三
莫华强顾不得驱蛇,忙去掐季华的人中,又对她做起了人工呼吸,季华这才慢慢缓过神来。这时,屋子那头的灯也亮了,显然刚才的一幕也惊动了老太太,她敲敲门想进来,屋内却传出莫华强愤怒的声音:“你想把我们吓死呀,快把你的蛇弄走!”老妇人没有应腔,她摸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着躺在华强怀里的季华一脸内疚,默默流下泪来。她又看了看房间四周,然后很断定地说:“你看,你们窗户没关,它一定是从那儿爬进来的!都怪我老太太一时粗心大意,没有看好!”说着,她轻轻打了个呼哨,说也奇怪,那条巨蟒居然像听懂了她的意思似的,顺从地钻进了她手持的编织袋中。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听到老太太如此说,华强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了,倒是季华依然有些不依不饶:“你一个老人家,弄那么多怪物在家里,难道自己就不害怕吗?”
“不,不,我已经习惯了,这都是老头子留下的宝贝,临走时托付给我的,要我一定把它们都照顾好。”老妇人嗫嚅道。
“你家大伯生前是干什么工作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一种嗜好?”
“噢,不,他是动物学家。”
“动物学家?难道就是本市曾经广泛报道过,发明了尸体最新防腐技术的陈明伦教授?”
“是的,难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还记得他,我以为他早被世人淡忘了。”
“老伴于两年前罹患肝癌遽然辞世,生前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养在书房的那几只小动物和数十个标本,你们若不害怕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老妇人幽幽叹了口气,干瘪的眸底突然泛出一丝灵光,接着说道。
“那——好吧!”莫华强和季华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
于是老妇人引路,华强搀扶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季华,缓缓向书房移步。到了门口,老妇人从腰间掏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然后旋亮一盏暗灯,只见十几平方米狭小的空间内,高高低低挂满了各种动物的标本,都被精心裱糊过,大约有上百种,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是金裳凤蝶的标本,据说它是中国最大的蝴蝶,尾翅上的斑点在暗灯下熠熠闪着金光。而在地板上,则罗列着一些铁制的栅笼,十几只动物活体被囚禁在里面,其中就包括他们先前见过的几只。尽管房屋收拾得还算干净,尽管空气中漂浮着清新剂,但还是散发着阵阵腥臭味儿,爱干净的季华于是掩鼻。
参观完之后,已是凌晨一点钟了,季华吵着说明天赶紧搬走,华强却说:“该看的你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这当口房子也不好租,干脆上完这学期,假期我打打零工,来年给你租个称心如意的,如何?”“你说话可要算数,反正跟着你倒霉,整天担惊受怕的,既然没别的办法,那就再忍忍吧!”睡意上来的季华虽一脸不悦,但还是顺从了。
自此后的一个月,一切都很正常。每天早上走时,季莫二人都要仔仔细细地查看门窗是否关好;而晚上回来,二人开门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掀被子,看有没有怪物钻进来。经过那次事后,老妇人似乎也格外小心,每天上午出门买菜时总要对屋子的各个角落巡视一遍,然后才敢离开。华强渐渐对老妇人留了意,据他观察,除了那间挤满动物标本的书房外,女房东还对这套房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即那间暗室情有独钟。因为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老妇人每天或早或晚总要偷偷溜进去待上个把小时,而进门前总是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觉一般。这使莫华强隐隐觉得,那里一定隐藏着老妇人一个不可告人的巨大秘密。
眼瞅着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放假了,莫华强心中的疑窦却是越演越烈,但他不敢告诉季华,于是就把此事偷偷告诉了好朋友贺腾。那贺腾本就是一个好奇心特别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更来了精神:“老太太虽说不让外人进去,可她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呀!”“是的,据我观察,她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九点钟会准时出门,到菜市场买菜,然后必定在十点钟左右回来。”“噢,有一个小时的空隙可钻,能搞到钥匙不?”“钥匙?老太太每次进去虽都把钥匙留外边,但出来后就把钥匙拔了。”“这不就成了,你趁她进去,用橡皮泥压一个模,然后偷偷在外配一把……”“这——不太合适吧!”“怕什么怕,反正你下学期也不打算在那儿待了,咱们干脆捅了这篓子!”“嗯,你容我再想想……”
三天后的那天上午,莫华强和贺腾趁老妇人外出买菜的当儿,偷偷潜回了那栋房屋。他们蹑手蹑脚地打开那间暗室,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惊呆了:只见暗室的正墙上,悬挂着一张和他卧室一模一样的巨幅照片,它的下面,是一个香炉,几柱香还袅袅腾着青烟。香炉正对着的,是暗室地板中央陈列着的一口冰棺,冰棺没有棺罩,里面赫然冻着一具年轻的尸体。遗体保存完好,栩栩如生,正是照片上的那位男主人公。
“他——他是谁!?”贺腾颤声问。
“他就是老妇人的儿子,听说新婚后不久就与妻子去了新西兰,怎么会在这儿?”
他俩呆愣了半晌,感觉浑身发冷。这时,从冰棺缝隙飘来一股琥珀香和安息香的混合气味,和着那香炉上空的袅袅青烟,只灌鼻孔。
于是他俩便想退身,扭头时却突然睹见: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空洞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口中还喃喃说道:“孩子,三年前你刚结婚就遭遇了车祸,不怕,有妈妈来保护你!”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朝二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