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关山月

背阴处残雪喘息着，山风打着旋儿，不屈不挠地追逐着那意念中才出现的人儿，稀疏的树枝索索索地响着，明亮的上弦月光静静地沐浴着大山。黄土大山沉默着，用一种任何力量都无法战胜的沉默品评着这样的夜月，在这样凄美的时候。久违了的烧炕蒿子柴烟弥漫着一种散漫的原始幸福。大地上的万物在薄雾朦胧中渐次清晰起来。数十颗星星，是山那边人家窗户中露出的灯光吗?房屋、院墙、柴草垛与那苍苍茫茫的关山勾勒出一幅混沌的黑白画，在柔柔的月光照射下，雄浑中绽出一种硕大原始的美，气势磅礴。好一幅深山夜月景色。

一种凄美的孤独感擒住了我的心灵，急不可待地要把这么美丽的关山夜月描述给远方的朋友，连拨两次电话，没有回音，手抖抖的，心儿颤颤的，急切地欣赏这种幽静的美，只怕这么美好的月儿弃我而去。

冬末的关山一片苍茫，初春的月儿静静地柔柔地洒在大山的各个角落，凄美，有丝丝凉，有微微风，并不太冷。农舍内文友将城里的酒台又搬到了乡下，六六顺七个巧地喊。我却独自享受着这凄美的山色，这幽静的月亮。

远望，关山如一条青色苍茫横亘天际的巨龙，近看，只见莽岭无涯的树林波涛汹涌阵阵。大山似无语，却实在是以微动显深静。大山似无声，静听，则万音俱鸣，这是大山的大音希声啊。树木的微弱的气息，小草伴着微风在歌唱，还有那夜深人静就放声高歌的小溪流，高唱着山高路长的小夜曲，因为水急路遥石大，就欢笑着跳跃着向山外奔去。寒冬中的树林在夜风中低唱，索索索，哗哗哗，偶尔伴着一阵细微的声响，那是干燥下裂的土粒在下滑。这是独一无二的轻音乐会啊，在月神这位静音乐大师的指挥下，正在演奏一场轻音乐交响曲呢。这样的神曲，可能只有伯牙子期才了悟得了。

而月光，像个新婚不久的新嫂嫂柔柔地静静地注视着深山家园，恬然，淡然，怡然，没有丝毫的脂粉气，心灵是那样纯洁无瑕，心境是那样平直无私，绝不厚此薄彼，一样静静地照看着大山、树木、岩石、枯草、溪流。没有丝毫污染的关山夜月。没有些微的噪音。不是举头望明月，是月儿下来伴随着你，身在地上，心入月儿，饱受揉搓的心儿也洁净起来，舒坦起来，月儿笑得那么甜，那么透亮，那么纯情，那么韵味十足。

月光净化着心灵，调理着心身——对名利的亡命追逐，对情爱不如说是对异性的持续渴念，使那六尺之身不堪重负——在洁净的月光下，静静地悄悄地洗涤着。烦恼、忧愁、困惑、心身的疲惫，全被夜月抚平了。

是“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吗？是慈爱母亲给玩耍归来的调皮孩儿沐浴吗？是新婚妻子柔情脉脉注视着可心的丈夫吗？

纯蓝。天幕是一种非常明净的纯蓝，又有一轮金黄色的月钩镶嵌在这纯蓝上。这是谁的杰作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自然每一晚都是崭新的。静夜，峻山，洁月，蓝天，这么优美，这么浑大，又是这么和谐。人们都记得花市灯如昼的正月十五夜月，挂念着清爽明快的八月十五夜月，可有谁记得或说起这么美好的春夜月色呢?她就像村姑那样纯洁无瑕，又很少有人念及啊，尽管她是那样的一顾惊魂哟。

木门吱呀一声。

明亮的星星一闪，是纯情村姑的调皮的眼。“后半夜了，还不去睡？”

几声苍老的咳嗽，是位大爷才熬完了罐罐茶准备入睡呢。几声急促的娃儿哭声戛然而止，是娃孩梦中惊醒又迅即睡着了。忙了多半年的山民，正在猫冬呢，在这么好的月夜。

屋顶上的青瓦，馒头样的麦草垛，被牛脖磨得明亮的牛槽沿，靠在屋檐下反射着月光的铁锹，看门狗温顺地卧在院子中，有那柔柔的月亮在，它们都显得那样含情脉脉。

山这边山那边黑白画中的房屋露出的灯光，遥望是天边的星星呢，这里一两颗，那里三五颗，看似那么随意，又是那么和谐地点燃在山的美丽处。

苍茫雄浑的大山暗恋着月儿，那样腼腆、柔顺、沉默。脱光树叶的山林，似画家的钢笔工笔画，细弱纤巧却线条分明。被寒风撕扯得脱光了树叶的桦木林，依然是那么精神抖擞，一如练得一身好武艺的小伙正在冬练三九呢。偶有松柏则暗成丰润的一团一团黑影，将一个个美丽的倩影洒在山地上，似娇艳少妇那优美的眼影。漂洋过海的洋槐树还做着推销洋槐籽的营生呢，持续不歇地叫卖着槐树籽生意。崖畔上的枣树还是那样独行特立，孤零零地屹立在让人心跳的地方。

山路就蜿蜒起来，打着花结，将山居者与山林连结起来。夜将山与月缠绵起来。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这样的山，最适合独处，当然有心爱的人儿伴陪，静静地享受这关山的夜月该是多么惬意——哪怕一生一世就这么一小会，该多好啊!可好多时候我们却错过了，而且错过的不仅仅是月光啊，还有那人间的真情，就在我们有意无意之间错失了，那是能用后悔就说得清说得了的吗？

屏息，敛神，月晕明亮，似千万枚金针柔柔地刺向大地，刺向心灵深处。母亲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月亮是位可爱的姑姑，谁做了亏心事，谁就不能面对月亮姑姑那明晃晃的金针，如果问心无愧，面对月亮姑姑，眼睛会更明亮。我的心流泪了，面对月亮姑姑，我为了一己私欲，曾经伤害了那么纯洁的心灵，这是说一声对不起就能了了的吗？

自然就想起嫦娥来，也许她早就知道男女情爱是易逝的，还不如利剑斩情丝。早知连这美丽无比的大地也有一天要污染，干脆早早地搬到月亮上。

忙忙碌碌的人们啊，你错过了多少个这么美好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