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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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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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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在深山

 

静极了,深山似乎整天都是那样安静,多响亮的声音在深山中打个滚就了无声息,连狗也不敢大声叫,一张嘴声音立刻就让深山吞没了。

初春的太阳是个力气没有长足的孩子。毫无章法乱长的柳树已经绽出点点鹅黄。刺槐却仍然裸露着枝杈,伶仃成节俭的极致。柏树经过一个旱冬的干耗,原本青绿的枝叶苍翠成一团碧绿。母鸡专心致志地刨着粪堆,它有充裕的时间和耐心寻找吃食。黄猫咪卧在光秃秃的核桃树杈上,厚厚的皮毛温暖着冰凉的树枝,给深山的幽静增添了些许动感。黄土深沟没有一点儿气力,无可奈何般地低垂下身躯,几千年几万年一味地向偶尔来临的暴雨浊流屈服,流干了黄土的精血,流尽了水灵灵的韵味,燥成一块陈年的干馍,龟裂得如冬天老农的脚后跟,沟壑纵横。沟对面是一条砂石筑就的乡镇公路,沿着山势蜿蜒如一条乏不塌塌的土灰色的快要僵死的蛇,偶有一村姑穿红衣服走在路上如蠕动着的一只花大姐,渐次就隐入深山的皱褶中。沟那边隐约传来秦腔声,极远极远,极细小却又真切地唱着,仔细听来,旦角咿咿呀呀凄怨不已,老生从腔腹中挣命般的呐喊声让寂静的深山打了一个尿颤,听不真切的是对白,逗人心尖的是鼓乐。声音是伴着山风过来的,风一忽儿一忽儿地旋着刮,声音就断续跑进山间小溪流里。是对面山上的寺院在如期举行他们的会,每月的古历初一、十五,都要举行法事的,惟有这个时候,深山里才有了响动。有法事就有秦腔戏,唱秦腔犹如打钟吹哨子,成了催促信徒们的时钟。

一天劳动回来,给牛添草,圈鸡,喂羊,喂狗,再给家里人做饭。热腾腾的饭端上来,小女儿早已趴在灶间睡着了。骂着女儿吃完,洗锅,洗衣服,还剩一天的最后一个活,是下沟挑水。妹妹悠悠地挑着水桶,将一天的疲惫抛洒在陡峭的山路上,就记起上学时学唱的流行歌:“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歌词实在是太美了。可有多少人知道,十八弯的路那是极陡极陡的路,无法直接行走,只有不停地转弯才能走上去走出去;水流淌成九连环也是因为山势太陡形成的漩涡般激流——那是人们对那种恶劣山势的一种浪漫企盼,是词作者对苦难的一种美的升华。让那位唱山歌的妹子空着双手走那十八弯的山路,她也不一定能走得出来。深山仍然是那样的静谧,脚下的每一粒土都是那样熟稔,顶额头坡边崖上去年的酸枣还在,月夜下稀疏枣刺丛上挂着几粒小黑豆,后晌牛饮水屙下的粪便散出一股麦草的清香。妹妹每晚走到泉边,总要瞅着泉边那棵钻天杨笑笑,那是妹妹的一个知心姐姐,光滑的枝干亭亭玉立,青溜溜的躯干上长着三颗欲言又止的大眼睛,总是静静地与山泉相伴。妹妹笑,小杨树就哗啦啦地拍着树叶笑;妹妹心里不畅快,小杨树就沉默无语,一根根枝条一片片叶子都透着不痛快。苦累,烦恼,不畅快,妹妹总是第一个让小杨树知道。

月亮升起来了,深山里凉爽得很,寂静得很。星星知趣地溜回家睡去了,深山更静了,大山深处无来由地积蕴着一种新婚之夜的感觉,深山瞌睡了。

云卷云舒,云山缠绵,山沟无言,溪流悄然,黄土沉默。妹妹的日子就是和丈夫春种秋收,也三五天吵架,也动手相打,也曾跑回娘家,悔青了肠子的母亲又把妹妹送回深山,日子总得过,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她呢。才三十二岁的人,在城里正是花枝招展的时候,妹妹却过早地现出老相,竟然已掉了两颗门牙,说是牙疼没时间看,也没去医院看,等疼得不行了,牙竟自己掉了。沉重的劳作,高中毕业的妹妹早已无梦。今晚上她盘算的是清明节快到了,该换玉米籽种了,今年玉米种每斤四元,比去年贵了一块二;春粪都拉到地里了,明后天就能犁地;牛耕头有股绳断了,得赶紧换上。正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就听家中那只芦花大公鸡底气十足地吼叫了起来。

妹妹是为了给三弟娶亲,母亲要了两千元的彩礼,才嫁到了不通车不通电不通水的深山。谁又能料到三弟后来离婚了呢。那时作为大学生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呢?甚至还只想着怎么发表我的诗作!

十一年过去了,我因为嫌路难走只到妹妹家去过两次。这回见我来,妹妹分明很激动,她领我看那冒尖的粮囤,看满山沟里的果树,端来一篮子核桃、枣、冰凉冰凉的柿子、甜透心的冬梨,临走又给我捎上一大包花椒,说她种了一百棵花椒树,摘得手麻得捉不住筷子。她让我看家养的五头大黄牛、十一只羊,还有十三只鸡、一只猫、一只狗。她说她养的活口太多,累得都没功夫想起。说牛就是吃得太多,天天铡草铡得她腰疼,“你妹夫放羊摔伤了腰,捉不住铡把” “干吗不买个铡草机呢?”我问。

“婆婆不让买。我也做不了主。”

深山中的妹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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