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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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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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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母亲

纪念母亲

我七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整天参加农业社劳动,想多挣哪怕是一分工,想着叫我们怎么吃饱肚子,其余的事就没有精力再多想了。父亲去世的第一年,我们全年一共花了三十多元钱,那三十多元钱的来历我都能说清。那是一九七一年,大哥才十六岁,全家六口人呢。正月初九我家没粮吃了。大哥到小姨家借粮,来回六十多里路。正月里天黑得早,天黑了大哥还不回来,母亲就在大路边上等。那种艰难时日,如今又有谁还记得呢。后来大哥到靖远煤矿工作,母亲就盼望着大哥来信,要是一月多不来信,母亲就天天到大队部去问。大哥下矿井挖煤,有一回煤顶掉下来一块煤,砸了大哥的头,留下一个不小的包,母亲很是担心。我就有些怨大哥,心想我工作了一定多写信,但工作后一个样,很少写信,觉得一切都好呢,没有什么写的。父亲去世时,母亲才三十九岁,那正是她人生的黄金时期。她靠着自己的力量拉扯大了我们兄妹五个(大姐二姐已出嫁了),并一个一个地给我们成了家,又相帮着我们兄妹把日子往好里过。前些年三弟日子艰难,母亲就住在三弟那儿帮衬着,我和大哥怎么叫她都不到我们家来,我们回家时她念叨最多的也是三弟的日子。后来大姐有病,母亲就到白银去伺候大姐。她老人家为了儿女把心往碎里操,把力往尽里出。我工作后很快就调到平凉,不常回泾川老家,偶尔回家就想和母亲坐着说说话。可刚一回家,她就说,你二姐家的地要锄了,你去帮帮;你三姐和婆婆闹矛盾,你去看一下。本来我在单位上受了很多委屈,想和母亲说说,但母亲好像不知道似的,总是赶着我到这家到那家,不让我身心闲一会就是我有了孩子她也不大管,为此妻很有意见,常常玩笑着说我是阳沟壕里拾下的。其实母亲最喜欢我了,我知道母亲操心的事多,实在是顾不过来。母亲临去世时对三弟说,她一辈子没什么牵挂的,就是拖累了我和我小姨。母亲总是看谁困难心里就想着谁,就立刻去帮谁。真正是一条儿女一条心,十条儿女十条心,这个那个的事操不完的心,惟有她自己的事她从不放在心上。只有快去世的前几年,她看我们兄弟几个日子过得都差不多了,才有了点空闲似的,也操心起我来。记得那回我过生日,本来以前我家日子不好,没有养成过生日的习惯,那一年我心情又极坏,妻怎么张罗我都不愿过。正在这时母亲却带着小妹来给我过生日,提着杀的两个鸡,带着核桃、枣、梨,还有她老人家一粒粒挑拣的我最爱吃的黄豆,箱箱包包的好几个。她亲自擀下我最爱吃的细长面,那天我很是感动。可是母亲,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问小姨,她也说不准,只说大概是下雨的季节。怎么会这样呢?我有些疑问。旧社会女孩儿是不当人养的,母亲说。

母亲对我的事很是在意,我写下的书,她总是很认真地看,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字地读。别人问她我为什么能写出书来,母亲说,那是叫生活“逼”的。有一回我写了篇文章,在报上受到别人的攻击,她就很认真地看,总是在心里装着这件事。有一天我去看母亲,她正在和小姨讨论我的文章和别人批评我的文章,她说她认真看了几遍,还是认为我写得对。我听见了,笑着说,你别管,那是我文友,他说的对不对都与我没多大关系。可她说,那人明明是说错了嘛。我说闲着呢,没事,她说,没事就好。原来她老人家为这事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力呢。

母亲也是很爱美的,只是家里太穷啊。记得有一回,她洗了布鞋,恰好家里有白粉笔,就拿白粉笔在鞋帮上擦,说鞋能白一些。还有一回,她洗了布鞋,就在布鞋上糊一层白纸,说太阳一晒鞋能白一些。后来她来平凉和我住在一块了,闲转商店,花了八元钱,买了一个极其普通的玉石戒指,说是一辈子没戴过戒指,也买个戴戴。那时我满心思都是文章,以为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美可追求了。现在后悔了,可惜母亲已经去了。

母亲是旧社会地主的女儿,可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姥爷去世得早,是大舅当家。不知为什么,母亲还吞金自杀过。我问母亲,母亲说,过不下去呀。问小姨,比母亲小七岁的小姨也说不清。惟一让人欣慰的是姥爷家供给母亲读了些书,上完了初中。父亲去世后,家里日子过得艰难。家里只有一个小煤油灯,每晚睡下后,母亲就给我们读书,读《平原枪声》、《铁道游击队》、《星火燎原》,我后来能写些文字,与母亲给我们读书不无关系。现在我们只有一个孩子,都不认真护养,都显得耐不下颇烦,想想母亲面对的是我们兄妹七个,而且她劳作一天,还要缝洗,干完这一切之后才做这些,母亲为我们付出了太多。

现在孩子们走舅舅家是很方便很随意的,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们小时候是不常去的,虽然离舅家也就四里路,但每次母亲去,总是很认真地准备:蒸几个包子,或炸几个油饼,不论日子多艰难,她都很认真地穿好洗干净的衣服,然后才带我们到舅舅家。一路上,母亲很兴奋的样子,我则和弟弟抢着摘路边的蒲公英花,追蝴蝶玩,想着到舅家有核桃吃,大舅母肯定要做好吃的,但是不想见大舅,大舅过年是从不给我们散年钱的。母亲就说,你舅也不容易啊。倒是大舅母很热情,母亲到舅家就帮忙干活,她总是嚷嚷着叫我母亲缓缓,母亲就非常高兴,尽管她还是做这做那地不停。

父亲去世后,母亲无疑日子过得很艰难,有一回她到舅舅家,和舅母说着说着,号啕大哭起来,我眼泪止不住地流,不知怎么帮母亲才好。

对父亲,我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对母亲,我是越来越留恋了。前些年过年,我总是早早地回家,坐在热热的土炕上,看窗外冬景,闲闲地听母亲说话,不管母亲说什么,总是很舒心的。母亲就时不时地给我掖掖被角,一个上午掖被角的动作重复几十次,惟恐冷了她的儿子。当我睡眼蒙胧的时候,她就悄悄地下炕,赶走我的儿子,压低声音说:“悄悄着,到外边玩去,你爸睡觉哩!”闭着眼,我的泪花无声地滚流下来了。

我们母子的心是相通的。在母亲的身边,我是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母亲是我人生的避风港,疲惫时回到这里,修养上一半天,我就又冲上了那人生的荆棘之路。养儿方知父母恩。女人成为母亲的过程,那是一种无私的牺牲过程,这牺牲包括幸福、爱情、青春甚至生命,尤其在日程艰难的时候,这牺牲更大。

谁又能说得清说得完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和付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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